“有什么为难的吗?”
苏畅单手支着下颌,见他皱起了眉梢,有些好奇的瞄了眼那密密麻麻的小字,清秀婉约的字迹让她怔了怔,然后自己也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没什么。”苏轩将信折好,放进袖口里,忽然问道:“崔家……是在清河吧?”
苏畅一怔,点点头道:“清河崔家,早在大燕朝就存在的了,相比之下,我苏家的底蕴可弱了不少,不过崔家对朝廷阳奉阴违,手中权力不大,我苏家就不同了。”
前朝大燕,也是个存在了四百年的王朝,崔家便是起源于燕朝之时,如今已经有了接近千年的历史,这等书香宦商世家力量极为庞大,各个家族都互有来往,虽然也有利益上的争执,然而一旦面对皇权压力之时,便会强强联手,历代皇帝无不头痛之极。
沧澜苏家自从国鼎侯从龙而起后,正式走向了世家对立面,国鼎侯自幼与当今陛下交好,又兼谋略过人,立下偌大军功,如今权势滔天,手掌三军,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苏畅语气里不乏矜持与骄傲,不过她这等豪门千金又怎会知道,如今苏家正是各大世家的眼中钉,置身风口浪尖上,若非国鼎侯强势非常,恐怕早有灭门之祸。
“崔家……”苏轩沉吟半晌,揉了揉太阳穴,书信结尾笔墨不多,大意是庆余堂面临着被崔家收购的窘境,不过此崔家不过是清河正宗的一分支,也就是那位老同窗崔峰的宗族,最近这崔家回了清河一趟,认祖归宗后自以为抱上大腿,有意想整合禹州药堂,成为禹州的李家。
“你惹了崔家的人?”见苏轩一直念叨着崔家,苏畅心底一沉,连忙问道。
苏轩摇了摇头道:“一些小麻烦而已,还难不倒我。”
苏畅双目中闪过一丝异彩,小心翼翼道:“你若真是有麻烦,就与我说一说吧,说不定我能帮你一把呢?”
苏轩想了会,忽然就发觉到了权势的好处,自己终究是穿越众中的一大失败者,没有那啥王霸之气一抖,各大势力臣服的气概,如今只是母亲毕生心血遭遇被夺危险,竟然就有了束手无策的感觉:
终归不能掂着把砍刀,对方一言不顺便拔刀相向吧?
“崔家的……一个分支,想要收了庆余堂,我娘问我什么意思。”指尖敲着木矮桌,苏轩头痛不已。
苏轩吐出一口气,笑着宽慰道:“我当多大事呢,这桩交给我了,不过事后……”
“请你去上水楼。”苏轩很干脆的回答,撇去性别不谈,眼前这个好男装的少女,很有几分驴友的潜质,和他一起说话,总让人感受到一种轻松感。
不过去上水……还是有些肉疼,苏轩摸了摸腰包,觉得自己作为穿越的理科生,真的很失败。
不料苏畅也很干脆的摇摇头,不同意他的想法:“名士坊对面开了家乐馆,那儿茶点精致,有时间去逛逛吧?”
青楼?苏轩脑袋里冒出了个想法,怪异的看了眼苏畅,见过喜欢逛勾栏的爷们,姑娘倒是很稀奇。
两人闲扯了半个时辰,眼见教书匠即将到来,苏畅很干脆的跑路走人,像她这样的出身,自幼就泡在书香之中,按照常理来说,一个细腻的女孩儿家总会沉溺于书画而不可自拔,然而国鼎侯府的教育环节出现了丝意外,苏畅如同他的哥哥们一样,对于吟诗作对,并不怎么上心。
课堂上老夫子摇头晃脑,抑扬顿挫而又极赋押韵感的诵读声,很容易让这些尚在求学问的书生们痴迷,放在寻常之时,说不定苏轩也会投身在这个较好的氛围中,不过今日留在此地主要是有些心事,需要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
崔家要收购庆余堂,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本无可厚非,可问题在于——柳氏并不想把投身半生的事业拱手卖掉,她浸淫医道二十数载,若是不开医馆救人,一身本事就平白浪费掉了。
柳氏是个有决断的女子,对待这个问题很坚决,信上虽然没有说,苏轩与她相处近二十年,自然知道若非是对方势不可挡,动用了一些手段,柳氏也绝不会征询自己的意见——崔家的手段,定然很不光明,让柳氏近乎别无选择。
至于其中手段,苏轩也猜得出来,无非是依靠官府欺压,药堂前找些麻烦,或者买通病患诬告之类,虽然手段都不入流,却能在最短时间内发挥有效作用。
至于柳氏反抗无效,皆是一个“权”字作怪。
权,利。这两字贯穿了整个人道变化,修道者历经人道,磨炼人性,权利从来都未曾分开过——苏轩自认为对上权利道心绝不会有一丝动摇,所以从来未曾想过要深入的入世,他是死过一次的人,在某方面很有自信。
然而身处人道,自然要依照人道的规则做事,崔家依靠权势压人,苏轩若要反抗,自然也需要权势。
弄权弄权,正统的修道者入世时为了出世,拿起是为了放下,更是为了理解人道、人性,这样才能看穿本我,对于修炼道术,也是大有好处。
一个人子出生便于山中修炼,本性纯洁无暇,修炼自然事半功倍,然而此子一旦入世,恐怕立即就会迷失于红尘之中,道行尽消。
明心见性知我,依靠人道这个大苦海,磨炼出最真实的自我,就叫入世。
“权势,权势,罢了!”苏轩脸色一正:“尚未拿起便自认为我能放下,不过是眼高手低罢了,既然让我来到这尘世间打滚一遭,我也就不留遗憾,就当为母亲做些事,我还想着要凝练‘庶人之剑’再入世的,却没想到这庶人不就是现在的我吗?入世入世,又不是身处闹市就叫入世,天罗道经上说‘大势藏于民’,既然我要修炼人道,就离权利中心近些吧。”
轮转五道,神人畜鬼狱,人道为先,这部经书拢共要修炼三口人道之剑,一为庶人,二为诸侯,三为天子,大成之后三口剑浑圆如天道,剑锋及处大势所趋,厉害非常。
想通了问题,苏轩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自古以来不知道多少人沉溺人道不可超脱,却又不得不去体悟人道,这也不能说不是一种悲哀,他一向懒散,如今依旧是为修炼所逼迫,也要参合进这些事事非非中,更觉得麻烦之极。
阳光洒下薄薄熹微,曲终书生散。
偌大的厅堂内,只余苏轩依旧一丝不苟地规划未来,漆黑的长发垂在席上,时不时微微点着头,有着些许凝重的味道。
回廊里传来一阵谨慎细微的脚步声,微弱的日光被来人遮住,苏轩侧头望去,只见一个华衣装扮的人走过来,低声问道:
“可是苏轩苏公子?”
苏轩皱了皱眉,京都偌大地方,他认识的人还真不多,不知道眼前唱的是哪出:“正是在下,有何指教?”
这人微吸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描着金边的红帖子,笑道:“嘉亲王府设宴,有请公子前去一趟。”
苏轩接了过来看了眼,眉头再次一拧,问道:“亲王?在下碌碌无名之辈,阁下可真能确认,此苏轩非彼苏轩?”
“余杭人氏苏轩,错不了的。”锦衣仆从微微一笑,眼前少年果真有过人之处,不卑不亢,怪不得大人如此看重。
“理由?”苏轩毫不客气,他心里已经认定,这定是那个被自己得罪惨了的权东侯,设下的一个圈套,想要赖账并报复自己。
“公子曾作一首咏梅诗,正是当日主人请您。”
“王寒空?”苏轩心里诧异,忍不住叫了出来,见眼前这人一脸不满,他略斟酌一下后说道:“王大人……回京了?”
在苏轩以为,自己救他一次不过是个意外,而这人貌似也得罪了某个大人物,恐怕是没机会回京了,没想到到现在还好好地,着实让人意外。
这人脸色略带骄傲道:“王大人回京续职,被陛下委以重任,如今已经是二品大员,总领天下都转之事。”
苏轩哦了一声点点头,大魏朝政体规划职衔他并不清楚,不过也知道二品的确算是大人物了,他问道:“为什么要我去?”
这人面色有些古怪,觉得苏轩有些不识抬举,不快道:“嘉亲王为大人接风洗尘,无意间听到你那首诗,想要见你一见。”
苏轩面色也变得古怪起来,微微笑道:“他们想见就见?”不等来者有何反应,他又接着道:“那就带路吧,我倒是对嘉亲王起了丝兴趣。”
走出太学院,天光透过薄薄的云层铺洒而下,苏轩微微眯着眼,低头进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车厢内雕琢着精致的花骨朵,还有一丝好闻的香气,坐垫都是华贵干净的皮毛,绝非寻常马车能够比得上的,让苏轩大呼腐败。
马车一直行到一处清雅所在,苏轩趁着这段时间小睡片刻,昨夜一宿未眠,精神难免有些萎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