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日起,青鸟便再也不肯搭理她。每日看见了,也必定要丢一个白眼给她。蒲英很是无语,但也没有办法。朱墨却日复一日地黏在她身边,每日陪着她去采摘野果,即使她潜心修炼的时候,他也会陪伴在侧,绝不放她一个人。
开始的时候,蒲英很不习惯。以往即使侍奉在青衫先生身前,先生也每每潜心研究仙术,放她恣意玩耍,只须保证每日修炼两个时辰即可,其他的时候,蒲英便自己一个人独自逛那处仙界。在天宫侍奉太子时,她虽与三个仙娥同住,但那三人因自己出身高贵,怎么也不肯与她亲近,她又不是个活络的人,所以每日里除了为玄空太子端茶研墨,闲暇的时间,全用来修炼或者发呆。只是忽然间多了一个随时都会出现在身边,连出恭也会在一旁把风的人,任谁恐怕也一时间难以适应。但蒲英从小便被教导了各种礼仪——尽管青袍先生从未曾要求客人来访,但那些礼仪和规矩,却在她幼时便被严格督导,所以,她只能默默地习惯这种不适应。
洞穴中的妖精们也终于知道:在朱墨的心中眼底,只有一个蒲英。
青鸟虽然依旧不搭理她,但神色也终究变得漠然起来,不再像往日那样,狠狠地丢一个白眼给她。
日子过的也算顺遂。
后来,这洞穴中的妖精们逐渐修炼到了一定功力,也都逐渐幻化成人形——说来也真让人觉得心酸,这世间的妖精,无论他们是如何鄙视傻乎乎的凡人瞧不起假作清高的神仙,但他们内心,总渴望自己能幻化作人类的模样,可以自由在天地间行走,听见旁人称他们为妖精,便恨不得将那人折磨致死,唯有被人称为仙的时候,却最快活。
想到这里,她打量了一下洞邸中的邻居们。这些邻居,有化作五大三粗的黑面男子,有化作白面的英俊小生的——唯有黄白狐狸还是保持着那样懒散的姿态,躺在他的专塌上,他的爪中,此刻正端着一个酒杯,酒杯中倒着的,是她上个月埋在洞穴门口左数第三棵大树下的桃花醉。
记得从前在跟着青袍先生的时候,她闲暇之余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收集那山谷中的各式各样的花瓣,慢慢地用亲手缝制的小布袋装起来,搁在闺阁之中,闻着满屋子的香气,她便忍不住咯咯笑起来。有一日,青袍先生来她房中,闻到那些掺杂在一起的花香,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对她说:“学会酿些花酒吧,也许将来有用。”然后便三不五时拨冗教她怎样将这些美美的花瓣制成那带有浓郁花香的清酒。经过了那许多年,她的酿酒技术已经很是娴熟。不过,在天宫之中负责洒扫门庭的时候,她虽然也偷偷将落下的花瓣收集起来,但却终不敢放肆到将这些花瓣偷偷酿制的地步,终于,这些花瓣后来被那三个仙娥发现,成为她们每日沐浴时必定要搁上一捧的享受。
这百色岛上鲜花常年盛开,她才得以重拣当年的手艺。不过,自从她某日不慎请这洞邸中的邻居们尝了一回她酿的李子酒以后,便有人自告奋勇接了每日采集野果的差事,让她每日可以多收集些花瓣酿酒,采集野果反倒成了闲暇时的兼职。
这黄白狐狸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她来到这里三百年,却始终很少见他出洞,大多数时候,他都像这样慵懒地躺着,毫不羞愧地享受旁人摘来的野果酿制的美酒,那些妖精们却依然敬重爱戴他。
也许是她今日频频将目光投向他,引起了他的怀疑,所以黄白狐狸微微抿下一口桃花醉后,抬起下巴朝她点了点:“你有什么问题要问?”这声音,不能说不好听,清清润润,带着些许魅惑。
洞穴中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都将目光投向她。连坐在她身旁的朱墨,也将眼神在他们两人脸上来回穿梭。
蒲英想了想,很认真地问道:“这里既然叫做百色岛……可为何我来这里三百年也不曾见过大海?”放眼望去,只有俊俏的小山而已。
那黄白狐狸搁下酒杯,只手撑起下巴,远远望着她,一脸探究的神色。
倒是獾精噗哧一笑,回答道:“这洞穴的深处,便是一个入海口。”
这一回,倒轮到蒲英瞠目结舌了:“这洞穴……不就只有这么一处地方么?”
黄白狐狸的爪子轻微地动了动,蒲英再看那洞邸深处,发现那里,果然还有一条延伸的小路——可是,她从未曾见过这条小路,看来,这黄白狐狸结界的本领,着实很高明,连她这好几千年修行的小神仙,也不曾看出破绽。
她忽然有了一探究竟的浓烈兴趣,想了想,便笑眯眯地向着那小路走去。朱墨见她起身,忙也站起来,跟在她后面。
洞邸又再次恢复了热闹的局面,有几个妖精居然开始学着人类划起拳来。
这小路越走越幽深,不一会儿,他们已经可以听到波涛怒吼的声音,迎面的湿气,也逐渐变得浓重。
不知怎地,她却忽然有些害怕,停下脚步,想要退回去。朱墨也站定在她身后,问她:“蒲英,你怎么了?
她哆嗦着嘴唇,不能发音,只浑身颤栗。就在那时候,仿佛有溺水的回忆,排山倒海一般向她袭来,她的身躯跟着晃了晃。
朱墨已经察觉出她的异样来,忙大步向前,将她揽在自己怀中,一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蒲英莫怕,有我在呢……”
“……有我在呢……”似乎有旁人也曾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句同样的话,但待要认真揣摩时,却又觉得那也许不过就是一场幻觉。
她软软地靠在朱墨怀中,心中还是有些七上八下。奇怪,青袍先生的峡谷之中,也有清新的小溪,她却从来就没有觉得害怕过。自己,这是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