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满桌酒水珍馐,文子逸等人却没有一人去多看一眼,马威、吉云、崔俊虎三人目不转睛地听着自己兄长的交谈。文子逸将自己今日的遭遇、所见所闻和刚刚因为迎接几位兄弟而暂时抛却在脑后的那一丝萌芽见地统统对崔俊臣叙述了一遍,崔俊臣听得时而蹙眉、时而展颜,特别是听到文子逸说出自己的见地之后更是不觉抚掌叫好:“兄长果然厉害!”
文子逸被说的一怔,什么我就厉害了?
只见崔俊臣敛起兴奋劲儿开口对文子逸道:“兄长,你不是怀疑这件事并非如表面所观的那般复杂,极有可能只是针对陈汀一人,不料弄巧成拙、殃及众人性命吗?这种假设也未尝不可作为突破口!”
“坏就坏在这诸多假设都有极大的可能性!”文子逸虽是个半调子侦探,但久居行伍,对军中将官勾心斗角的事也是不甚了解,提及到此,文子逸挽袖清饮了浊酒,继续说道:“宗大人对我讲过,城内驻扎的是磁州内护厢军,首要职责便是守护城池,五万厢军分囤左右两营,由陈汀、魏玄坐镇,厢军军将管制远不及禁军,虽说同样是自普通士兵之中选拔而出,但朝廷那里却早已将将领的官衔大打折扣,甚至被人遗忘,就是因为缺乏正规的管制,厢军将领相互替换的规律也与禁军大相径庭!历来都是主将役而副将同僚接其就任!”
文子逸说完了厢军的军将交接之事,这才道出了自己所想:“若依我先前所想,独独是左营陈汀与帐下将佐遇害,种种利害隐情都与魏玄脱不了干系!但魏玄却若无其事!我还听说他素来与陈将军交好,昨日大宴,我也看他与陈汀相敬如宾!可除了他、还有谁能施此毒计?”
“兄长,我且问你一句,纵观军中行伍,若陈汀身死谁得利最大?”崔俊臣说着面露坚毅之色地强调道:“魏玄!”不得不佩服,崔俊臣揣测人心的功夫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文子逸闻言摇首道:“魏玄?我也想到过,但这有违常理啊!”
“是啊!同是军中主将,若是他有意夺权,杀死了陈将军,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凶手就是自己吗?”一旁的马威忍俊不禁地问道。
“兄长向来精明,怎么就忘了‘世间之事,凡涉猎于名利者,皆明里暗里’之说!”崔俊臣一语既出,文子逸便如梦初醒地淡笑道:“俊臣良才,一语中的!‘世间之事,明里暗里’!”文子逸饶有兴致地回味了一番,马威可真的糊涂了,竖耳细听了好半天,就只听明白一句‘明里暗里’。
“俊臣啊,假定一下,若你是凶手,这个时候你会做什么?”文子逸悠哉悠哉地抿了一口小菜,心中已经有了个盘算,这才看着崔俊臣问道。
“我若是凶手,这个时候定然会故作坦诚,事已至此,纵然心中忐忑,于外也会纹丝不动,让外人寻不得一点蛛丝马迹!”
“坦荡荡者未必君子!”文子逸闻听崔俊臣此言沉吟着,不多时又面色一凝道:“好,文某明日就要好好会一会这位魏将军!”
左营大帐此时已经布置成了灵堂,陈汀身死,身边众将叶一并随之而去,灵堂冷清至极,连个哭丧的人都没有,并不是陈汀人缘交际有多差,无奈这位将军在磁州无亲无故,自己的心腹又被来了个连窝端,就连灵堂都是宗泽老大人吩咐魏玄,右营将士齐出一手操办的。
为选进了左营大帐,几名正在布置祭品香案的士兵连忙迎了过来,魏玄叹息着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缓缓开言问身边部下道:“棺木没什么问题吧?”此时魏玄满面怅然,那伤心劲儿就好像是自己的亲兄弟死了一般。
“回禀将军,都布置妥当了!”几名将校没有多心,见大将军伤感的样子,心中也生出些怆然来。魏玄‘哦’了一声,便慢步离开了灵堂,口中不住地喃喃道:“埋了号,早些埋了早安心!”
几名军士被说得犹如丈二金刚一般,只道是两营主将情同手足,关系甚密,便也不再去理会,转身继续收拾去了。
瑞雪袅袅而至,一夜光景,整座磁州便被渲染的银装素裹,文子逸换上了一件半长淡蓝袍褂夹袄,踱步迈出驿馆房门,风晴日照、寒气凛冽,开春前的最后一场大雪更是发出慑人的寒意。
“昨夜已经和俊臣细细斟酌了一番,但仅凭个人的一纸空文是断不能让真相浮出水面让疑凶就范的,要想石破天惊,还需自己一点一点暗查取证!”文子逸深舒了一口浊气,全身倍感清爽。文子逸定了定心神,正要走下石阶赶往磁州军营,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喊。
文子逸睇目望去,一名身着棉絮裹甲的威武校尉正向自己快步走来,文子逸上前问道:“小将军有什么事儿吗?”“文参将,宗大人差小的过来唤您一声,今日是陈将军的吊祭之日,望文参将快些过去!”
“我知道了,有劳小将军了,来,这点纹银给小将军买些温酒暖暖身子!”文子逸随手从腰间取出五两纹银递给那名校尉,本想着人家大清早的就顶着寒风来为自己报信,自己心中实在有愧,若不表示表示的话,自己心里还有点过意不去,谁料那校尉双手抱拳,微微低下头去,淡笑着推绝道:“谢参将好意,陈威无功不受禄!呵呵,末将告退!”那名叫做陈威的校尉说着转身阔步离去了,文子逸哑然失笑第看着这位十八九岁的少年远去的背影,不禁肃然起敬。
宗府正堂之内,宗泽端坐在主座之上,由于今日是陈将军的吊祭之日,宗泽换上了一身黑色暗袍,看上去威严更胜。
下边林远、杜充同样一身素色官袍,门客何远杰、吴坚、钱贺知等人素衫方巾分立两旁,并不时向堂外翘盼,面上稍显急躁。
不多时,便见文子逸拓步走了进来,何远杰和钱贺知这才松下心来,文子逸驻足在宗泽面前,欠身作揖道:“子逸参见宗大人!”
“呵呵,贤侄免礼,来了就好!那边就座吧!”
“谢大人!”文子逸闪身到了一边,军中将佐身死,真凶不明,宗大人心中难免急切,文子逸刚一落座,宗泽便笑吟吟地询问起案情来,文子逸有心将自己所想托盘而出,又恐隔墙有耳,灵机一动之下便将所有人都看得出的细节许以生动地说了一遍,杜充等人像听了笑话一样忍俊不禁捧腹大笑,心中暗讽文子逸也不过这么点能耐,文子逸视若不见,吴坚那张老脸却窘迫地像饮了二斤烧酒一样殷红,这会儿要是有个地洞,这位老穷才肯定会不假思索地钻进去。
宗泽不知道今日文子逸这是怎么了,心中异常疑惑,文子逸却不以为然,此时此境,自己宁愿被别人讥讽,也决不能让对手有所察觉!
*******
三声低沉的鼓角响起,左营大帐之内一片肃然,香案之上烟雾缭绕,魏玄与手下将佐负责接受众人呈香,文子逸等人敬香过后便站到了灵堂两侧,由于文子逸潞安州参将之职未消,按照官衔应站在宗泽和杜充之间,这样便更有机会仔细观瞻魏玄的一举一动。借助宗泽大人的掩护,文子逸暗暗打量着魏玄,若是换作常人,最大的障碍已经扫清,即便是再会隐忍的人,也会因大喜在心而促使行为做作,但观察了许久,魏玄的反应却让文子逸揣测不透,直到将官上香完毕,门客接踵,魏玄都是一脸漠然之色,在他的眼中写满了怀疑和冷漠,陈汀身死,魏玄得利最大不言而喻,但魏玄却如此行径,文子逸暗暗思衬:难道是自己忽略了什么,这其中另有隐情?还是魏玄的心机甚高,以此来掩饰?
一边吴坚窥看着文子逸,又不时偷偷,瞄了一眼魏玄,正失神间,就听到身边的同僚何远杰低声道:“吴老,吴老!该您敬香了!”
“哦!”吴坚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忙忙地凑上前去,帐外大雪方止,人人靴上都难免夹杂些积雪,帐中由于人气烟火温度偏高,致使瘀雪尽化,此时大帐之中的石板地面已经渗出大量泥水,湿滑不已,吴坚步履不定,一时情急之下竟然身子向前一倾,险些栽到在地,幸亏棺木在前,吴坚惊得双手连忙拖住棺身,这才稳了下来,但不经意间竟使棺材稍稍移动了一块儿,吴坚心中一震,一股念头闪上心来,但吴坚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守棺的两个校尉便已勃然大怒,这两人本是陈汀的旧部,不知是对陈汀情深意重,还是什么原因,此时看上去竟是义愤填膺,霎时间两柄长剑便已出鞘,霍地架在吴坚胸前,吴坚见状连忙闪身退了一步,其中一名校尉赶忙扶住棺木,厉声对吴坚喝道:“大胆酸儒!竟敢如此懈怠对陈将军不敬!”
吴坚也顾不得多想,连忙好言解释,灵堂之内最忌刀剑,见此情形,一干将佐门客连忙上前劝阻,校尉锐气正盛,那里这么好应付,一声厉喝之后,棺木左右的其他军将也连忙围了上来,气氛一时间变得纷乱起来。
这之间每一个细节文子逸都看得一清二楚,首先想到的便是那口棺材,一口上好棺木本身重量变不可小觑,何况尸首更是异常沉重,棺木下方三条长凳支架,被人不经意的一撞,若是晃动两下也合情理,但是因此移动?再加上那两名校尉的神色稍显慌张,紧接着又不分清红亮出剑来,显然是欲盖弥彰!
想到这里,文子逸连忙趁着纷乱凑上前去,假意劝阻,并佯作被校尉一推,身子十分自然地向后一仰,重重地撞在棺木之上,瞬间的感应让文子逸欣喜地忘却了腰间的剧痛:棺木竟然比自己预料的要轻出很多,也就是说先前自己的想法极有可能——棺中无人!
如果此时贸然讲出自己的想法要求开棺验证,那两个校尉保不准会狗急跳墙,今日来得大多是磁州文官,若是刀剑相加,后果不堪设想,虽说魏玄负责维持秩序,但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仍然不得不避讳来自他的危险!
文子逸回过头一见棺木已经移出了一大块,脑海中灵光一闪,就见文子逸狠命一拍棺盖,同时大喝道:“陈将军尸骨未寒,尔等便在这灵堂之内滋事,成何体统!”
众人之中不乏有对陈汀敬仰之人,一听文子逸这话,都连忙惭愧地停下手来,剩下的文臣见同僚肃然大片,也都不敢造次,两个校尉感激地用目光对文子逸表达了一下谢意,其中一个忍俊不禁地微微扬手拭了拭额头的冷汗。
文子逸一见众人都静了下来,也不敢怠慢,匆匆安抚了一下自己遭受重创的后腰,然后微微与吴坚挤眉弄眼一番,吴坚会意地忍住了正欲张开的嘴,闪身退到了一边,文子逸这才对众人道:“今日我等本是吊祭陈将军之灵,不想竟生出这件对英灵不敬之事!难道众位同僚心中就毫无意思愧意吗?”
众人闻言不觉各个面红耳赤,宗泽渐渐明白了文子逸的用意,不禁向这位贤侄许以赞赏的目光。
文子逸抓住这个机会喝止道:“还不统统退回原位!”众人自觉不占理,只好讪讪地退了回去,眼见着众位儒客已经推出了‘危险区域’,文子逸暗暗舒了口冷气,现在自己婉言开口要求开棺,那两个校尉就算心中自虚起了杀意,没有了那些碍手碍脚的文官屏障,自己也能应付得来了。
文子逸想罢,回过身欠身对两位校尉道:“刚刚是我等无理,冒犯了将军之灵,棺木移动,想必将军的遗容也定会因此有所损伤,两位可否将棺盖打开,由子逸亲自为将军扶正!”
两个校尉闻言面露难色,正要婉言拒绝,一边的魏玄竟然抢先开了口:“嗯,文参将此言甚是,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开棺!”
这结果倒另文子逸颇为吃惊,两个校尉闻声连忙将文子逸和魏玄恭恭敬敬地请到了一边,走到棺材两端,一同出力向后一拖棺盖,轻而易举地将棺木打了开来,文子逸注视着校尉的面色,棺盖‘嘭’地一声着地,两个校尉缓缓退后,文子逸快步上前,两个校尉条件反射地双手紧紧扼住了腰间的剑柄。
文子逸侧目看到了两个校尉的举止,心中顿时起了戒心,在场众人也将目光全部集中到了文子逸这里!
文子逸来到棺木边,微微躬下身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陈汀全身甲胄,双手抵在胸前,赫然躺放在棺中,由于中毒身亡,所以面色惨白,那副模样真是惨不忍睹,脸颊上还微微泛起一丝丝不知什么原因造成的白皮。
“难道是自己判断错了?”文子逸暗暗沉吟着,这时,魏玄迎了上来,低声对文子逸道:“文参将,不知陈兄的尸首可有移动?”“哦,没有!”文子逸听出了魏玄话语中充斥的淡淡怨意,又想想自己的做法确实对死者甚是不敬,文子逸连忙回过身,对两个校尉道:“好了,将棺木盖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