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行舟,除了掌风向,还要一看日头,二要浪头。
这几日老天爷还挺眷顾的,一路行舟都是碰上云层稀薄,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听老船家老陈说,最近几日还未到梅雨季,一直是晴天那也是正常的,再过些日子那就得阴雨绵绵了。
白日行舟,夜里驻船于岸边,打钉安桩栓紧船,搭起围篷而睡。经过了两天水路飘荡之后,很快就能出从邗沟水道南口入大江了。
昨天“红巾女侠”赵小叶终于撑不住晕船了,可能是吃烙馍太多的原因,她扒在船边呕吐了许久。三人焦急的轮流照看着她,见她气色总算缓和了许多,这才放心下来。鉴于这次血的教训,王焯已经勒令禁止该当事人食用此类非健康油炸食品。
这日,经过一夜休息后,一行人便扬帆起航。早春晨间的水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十丈之内的水面视野还是很清晰的,老船夫也能安心的撑起全帆快速行进。
行了不到一个时辰,忽然后方又来了一艘帆船,比王焯他们的要小上一号,可速度比他们要快些。
眼看着后方的帆船迅速接近,王焯暗暗叫苦,看来自己这艘是慢悠悠的观光船,人家那个可是名符其实的超环保型“快艇”。
与那船擦肩而过时,忽见对边船上有一人正在掌帆,另一人在向这边奋力的挥手,还大声喊着“王兄——,王焯——!”
王焯惊愕不已,怎么到了这儿还会有认识自己的人?他向并排而行隔着三四丈远的那艘快船看去,见船上在挥手呐喊的那个男子还真有些熟悉,但实在想不起那是谁了。三女见状,也都好奇的围了上来,一窥究竟。
“船家,船家,快靠近些!”王焯催促道。
然而还未等王焯这边微调航向靠过去,那边的快船就已经略作减速掉头迎了过来。
两船只隔一丈,王焯一看快帆船上这个身着白色宽袖长袍的年轻男子,细细打量总算认出了他,惊奇的道:“啊,原来是你呀!……喔,对了,兄台你叫什么名字啊?”
三女一听,哑然失笑。
那长袍男子也险些被浪头晃倒,一头栽到水里去。
玉儿凑到王焯身边暗暗提醒道:“王大哥,这个人就是十几天前跟你在彭城斗画的那个张公子啊!名字叫……噢,对了,叫张天!”
小叶疑惑的插嘴道:“咦,是叫张天么?我怎么记得叫张甜甜呀?”
玉儿扭头对小叶瞪眼,压低声道:“张甜甜?尽瞎说,男人能叫这么娘娘腔的名字吗!我看你是晕船晕昏脑子了,给我闪到一边接着吐去!”
小叶懒得和玉儿斗嘴,她一边挪开身子一边沉思,想来想去,觉得没错呀,那人就是叫这个别扭名字的。
董颜看着那男子倒是记起来了,这不正是那日假借作画之名搭讪的登徒子吗?董颜面色隐有不喜,轻声告知了王焯。
“哦,原来是张天天兄弟,失敬失敬!”
张天天仔细一瞧对面船上一男三女的怪异表情,尤其在董颜身上多打量了几眼。他神色极是郁闷,嘴唇轻轻抽动了两下,干笑着说道:“王兄,怎么如今有空携家眷南游啊?”
一听觉得奇怪,也不知张天天是否了解自己一家被抄的事,难道他还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成?王焯忙道:“是啊,我本是北方人,也难得来看看这江南风景嘛!对了,张兄此次南下也是为了游历吗,还是……莫非张兄并非彭城人?”
张天天一愣,随后朗声一笑道:“我本是会稽人,此次应一好友相邀同往彭城一游,如今出行日久,也该返家了。”
众人恍然,原来大家都是偷渡一族,同道中人啊!
也不知这张天天哪来的本事,这前秦东晋两军在淮水一带打得热闹,这家伙倒好,还能优哉游哉的游历淮水南北,连偷渡都这么从容不迫,看来真是行家里手呀!
两人在各自的船头朝着对方拱手浅浅一礼,畅然大笑,可怎么看都觉着,这笑容实在是有些假。
张天天的船放慢了些速度,和王焯的渔船并肩而行。快到江时,附近往来的船只多了起来,零零星星,那几艘北上的大概是前往临淮、涂中一带的货船。
出邗沟,入大江。
江边的水由于泥沙的原因还显得有些黄浊,而江中部水面宛如碧空般的纯净。此时的江风恰当好处,足以鼓帆前行,而刮起的浪又不致是船大幅颠动。
暖风扑面,江涛扶舟。万水纵横唯江南,舟为马,橹为鞭。
江上船流如织,帆桨如林,东往西来,其中整齐的一排十二艘大型篷船,吃水较深,扬着清一色的黄锦旗,每艘船上都守着徭役和持枪的尉兵,很可能朝廷的漕运船队。其他的民间船只有意无意的和漕运船队拉远距离,减速而行。
张天天打算逆江而上,先前往京城建康再回到老家会稽。
张天天向王焯持扇一礼,淡淡的道:“千里同游,终须一别,既然王兄你要前往京口,在下要逆江而上去建康新亭,那我们就此别过吧!”
王焯听这说辞有些冷淡怪异,怎么他开头用的这句话不是个味道啊!王焯笑道:“张兄,你我两次偶遇算是有缘了,此次一别,想必也定是后会有期!我就等着与张兄再会了,到时张兄可别躲着我王某人啊!”
张天天听罢,觉得莫名其妙,细细打量了一下王焯,稍微舒心了些,坦然道:“呵呵,好!对了王兄,上次你赠我的画作我还珍藏着呢,现在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和你再好好比比!家君在会稽郡山**下古博驿任驿丞,届时王兄若有闲暇,还请来鄙舍一叙,我和王兄绘山水共畅欢,如何?我张天天随时恭候大驾!”
王焯道:“会稽山**,那可是个好地方啊!我一定登门拜访,和张兄再比一比这笔下功夫。”
“好,王兄,那我们就说好了!再会!”说着,张天天的快帆逐渐向西而去,远远的只看到江涛上的一叶帆船,逆江破浪。
王焯看着他的船慢慢驶远,舒畅的吸了口江上扑面而来的凉爽空气,心道:张天天这人虽不是什么好苗子,但好游历而无城府,当个酒肉朋友认识认识倒也无妨,汇友千人终觉少嘛。
他老爹是会稽一驿站驿丞,称得上是古代的招待所所长兼邮电局局长,难怪张天天这厮跑东跑西这么会折腾,还热衷于偷渡,原来这都是遗传惹的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