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出小巷到城西大街,快至江府时,忽然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一阵阵激烈的叫嚣打斗声,还见到有不少路人都在神色慌张的往回跑。王焯好奇,难道前面有帮派在互斗不成。
他正要带着小叶匆匆朝前去,有个往回跑的好心大娘叫住了王焯:“哎呀,别过去啦,前头出人命了啊!”
二人大惊:“什么?!”
“一群无赖在找江家麻烦,打起来啦!郎君啊,带着你家媳妇快快跑,别往前去了啊!”
说罢那妇人慌张的跑跑走走擦肩而过,王焯见她匆忙离去,也就不去纠正她的话了。
这时从巷道口冲出了几个鼻青脸肿的狼狈奴客,后头紧追而来三十多个衣衫破烂的流民,怒气冲冲的抡着棍子、竹竿、锄头、扁担、捣杵亡命的挥打,后头还有人举起石头,怒喝一声砸了过去,一个奴客顿时头破血流,应声倒地。
只听那些流民嘶声怒吼:“打死江家狗!”“还我屋来!”“杀啊,绝不轻饶了这帮畜生!”
剩下的几个奴客见那帮流民人多势众,皆是抱头抱头鼠窜,但很快就被那群流民追到,死死拦住,随后只听人群中满是痛骂声、嚎啕声、惨叫声。
此地不宜久留,王焯和小叶忙转身绕道离开。王焯心中有些不解,真不知这群发疯的流民为何会如此暴怒,要对江家的奴客痛下杀手。
前几个月京口一直严禁城外的白籍流民进城,而两天前刚刚解禁,难道这城门刚一开放就能引来这么多喊打喊杀的作乱流民?来到京口也快一个月了,王焯是第一次惊觉这个南方大城也会这么混乱,治安竟然比经历过战乱的彭城还差。
如此想来,难怪州府会对无业流民进城的事慎之又慎。现在流民刚开始闹,估计过会儿江家的部曲私兵和州府兵也该来平息这小波动乱了,不至于闹到不可开交。
二人绕路沿小巷而行,前面不远处正是刘穆之的家。到了门前,刘家的家奴小赵打了个招呼,王焯被他迎进了院子。
王焯一看小赵的神色有些不安,一询问,他却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说。王焯将外头有流民在四处作乱的事告诉了他,吓得这小家奴脸色煞白,忙跑回去将门关上,栓得严严实实。
一个家奴将王焯二人迎到了后书房,刘穆之听到奴婢的传话也出来迎接。他面色忧虑,愁眉苦脸的,王焯一瞧便知他心情不好,看来今天真是多事之秋啊。
进了书房,屋内漆红几案旁的凉席上,坐着两个面色凝重的女子,是江笛儿和刘穆之之妻江氏。
王焯放下箱子,正坐在江笛儿身旁,小叶则习惯性的站在王焯身后。江笛儿让自己背后的两个婢女侍候着,五人在席子上围成一圈,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王焯见他们三人傻坐着面色凝重,便忍不住开口问刘穆之道:“道民兄,你这是为何事发愁?”
江氏转头对王焯接着说道:“王公子,其实,是在为我爹担忧啊。”
“江世伯在城南有麻烦么?……”王焯想着,将刚才的流民作乱城西江家的事如实说出,几人闻言都瞠目结舌。
刘穆之脱口而出道:“怎么会这样!这几日一连串的事,都是针对你和江家,这也太巧合了吧!”
王焯道:“至于这流民,你们也不必担忧,他们应该未闯入庄中,只是在外头打了几个奴客而已,很快便能被州府兵逮捕了。过会儿我们再回去看情况也不迟。”他说是这么说,还是有些担忧尚在江府的颜儿。
刘穆之思忖片刻,道:“炎明兄觉得这只是巧合吗?”
王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难道……你该不会以为,这群流民也是刁家叫来的吧?”
江笛儿大为赞同,捏着翠竹笛往竹席上一敲,随后将笛子指着王焯,道:“王郎君,你说的对,我看就是这样!你上次斗画赢了刁弘,又为救刘裕跟刁逵起了矛盾,他们肯定是恼羞成怒,才会放火烧了你家,还让奴客假扮流民来找麻烦了!”
王焯听罢不以为然:“他们刁家不是本来就是群蠹虫吗,还有必要乔装改扮?”
“这,这……”江笛儿被他这一句话问窘了,面带羞惭,不敢直视王焯凌厉的眼神,一撇头傲然道:“哼,歹人自有歹主意,我哪知道!”
王焯暗笑,江笛儿此时脾气竟会这么大,该说是桀骜不驯呢,还是自以为是。
刘穆之有些赞同他妻妹的说法:“我也觉得这都是刁家搞的鬼。流民来捣乱虽非刁家指示,但也有莫大干系。笛儿,依我看,刁逵从要买你家在城南那五百亩田开始,就已经设下个连环计了!”
王焯不解:“道民兄,这到底怎么回事?”
刘穆之想了会儿,道:“第一,朝廷减田税地税鼓励开荒,京口有几户大家在城南回龙山外开荒扩田,雇佣贫苦无业的流民,而江家虽非豪门大户,置办的田地也最少,但位置不错,离水源近,可以多开水渠建水田,用于种稻。京口一带种植稻米的民户只占少数,而江家要开区区五百亩的水田,种植会稽一带引进的稻种,本不会和其他几家起什么纠纷。可如今我们水田已经开垦,秧田上稻苗长成,即将插秧,刁家却在这时候信誓旦旦提出要向我岳丈买田,岂不是太过荒唐了!纵使他出再高的价,可田地一易主,我岳丈的那几十户佃户怎么办,难道还一齐卖给他刁家不成?!”
刘穆之喝了口婢女递过来的茶水,润了下喉咙,放下茶碗接着说道:“第二,刁家并非就真是为了买田而买田,他想夺我岳丈的土地,想削弱他的家业,就算给再多的钱有什么用,这京口方圆三十里内的土质肥沃之地都已经开垦成田了,你拿了钱又该去哪儿再找良田?就算现在还有人肯卖吧,可这安顿佃户,收纳部曲,修筑坞壁,又得花费多少钱,浪费多少时间!等这个春耕时节过了,有田也得饿死!”
他喘了口气:“第三,他们刁家上门提亲来了,说若是肯答应他们刁家老三刁弘和笛儿的亲事,他们不仅不买那五百亩水田了,反而要白送给我岳丈十顷旱田。就是那次被笛儿一口否决了,刁弘不肯,咄咄相逼,出言相激,笛儿逼不得已才答应用赌画来决定,还多亏了炎明兄上次帮笛儿解了围。”
“而两天前,岳丈匆忙去了城南江家庄园,他也没来得及告诉我们,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了!我担心,怕又是刁家来找麻烦,这次对江家庄园下手了!”
原来比画定亲一事之前,还有这么多的曲折,王焯可从没听江世伯讲起过。
江笛儿气得眉毛直颤,眼眶有些湿热,一提竹笛从席上跳了起来怒道:“哼!他们刁家算的什么东西!难道我连那十顷烂田都不如吗——!”
“笛儿,你先别激动,宽宽心。”江氏宽慰江笛儿道。
王焯听了,却觉得这事情好像没那么复杂:“笛儿,你们家既不卖田给他,也不要他们的田,这不就好了?世伯还会逼着你嫁给刁弘不成?!”
“炎明兄你有所不知啊!”刘穆之闻言沉沉叹了口气,“我们最担心的是,这刁家出了一记实招,我们硬挡了下来,他们不知又会出什么阴招损招!刁家强买田地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江家一直躲着他们,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谁知他们竟自己上门来找麻烦了!唉,恐怕,你家起火,群流民作乱之后,又会有更麻烦的事要发生了!”
其实他刁家费了这么多心思,软硬皆施,无非就是刁家三少刁弘看上了江笛儿,想把她娶回门罢了。
王焯心道:江笛儿已经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妻,这刁家也太死缠烂打了,不只想迫害江家,还想烧死我!还想到这儿,他心中恨意突生。
他很是感慨,想当初自己的岳丈董万谷是要逼着董颜和自己离婚,而如今出现一个要逼着结婚,这些人到底都把婚姻当做什么了!再多的钱,再大的利,都换不来真情实意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都不懂吗?
王焯无言,仅是看了眼悲愤至极的江笛儿,哀叹一声。
江笛儿失声嚷道:“姐姐,姐夫,我死也不会让他们得逞的,绝不!绝不——!”
说着,一滴澄澈无瑕的露水,从脸庞轻轻滑落,滴溅在竹笛的吹孔,奏出一声脆响,在书房中盈盈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