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的比试还在精彩继续,她却有些落寞的挣脱了胤俄兴奋的拉扯,慢慢地挪到了胤礽的身侧。胤禛的身影在人群中还是那般的挺立,可是她却固执的认定,那样的挺立有强颜欢笑的成分,特别是在八阿哥胤禩一箭中的,羽箭穿靶而过的欢呼声中,显得更为牵强。
“是累了吗?累了的话就叫嬷嬷送了你回去?”
胤礽的关怀,让她有些许的放松,不再像个身穿盔甲的斗士。无时无刻提醒自己要与历史保持距离。
轻轻的摇了摇头,她只是更为贴近的站立在胤礽的坐席一侧,希望这样可以给自己增添一点作为历史看客的勇气。她与胤礽亲近,不仅仅是因为自小养成的熟悉感,也因为在他的身上,她能看见史册上那真实的虚假。他是清史上最臭名昭彰的太子,他荒淫,他无道,他不重伦常,不尊道义。他是让大清失望的太子,是让康熙痛心疾首的儿子,可是在她一路亲身看来的现实里,却无法去苟同那些字句,她只能承认他是康熙倾心养育,尊贵有仪的皇子,是待她亲如手足的兄长。或许他有些阴柔,但这并不损他的谦卑贵气。
她曾经偷偷的想过,或许真的是史册不实,又或是她真的不曾了解过真正的历史。每每看着胤礽的温润,看着他的谦和,看着他意气风发的存在,她就会不断的告知自己,或许真的是历史错了,她并不会亲眼见证那一段清史上最悲壮最惨烈的兄弟互残的过程,因为她真心的相信,他们此刻上演的这出兄慈弟躬的亲情大戏。
因着规矩,因着等级,她并不敢像以往一样,太过亲近胤礽失了尊卑体面,反倒是胤礽无所顾忌的拉了她的手问她是否倦了,冷了,最后还在康熙的默认下,拉了她同坐。这或许就是在别人眼里权利和地位可以带来的尊荣,除了康熙和苏沫儿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向她投射来了注视。她其实并不想这样,可是此刻她却似乎只有靠近这座她最熟悉的怀抱,才能抚平她心中日益迷乱的恐慌。
四局三胜,毫无悬念的阿哥队赢了。康熙依言允了阿哥们重赏,特别是表现出色的胤禩。当然在康熙大赏儿子的同时,也没忘记给亲王的贝子们封赏,以慰他们终日里伴读的辛劳。看的出来康熙的心情不错,只除了在召胤禛的师傅阿克敦之后。
康熙神色清冷的屏退了一干的嫔妃奴才,只留了今日到场的阿哥和几位亲王贝子,聚在他面前,等待康熙接下来的指示,瞅着康熙的神色似乎有些不愈,大伙便都不敢发声,低俯着头沉默。好容易待到阿克敦小跑步的前来问安,大家才稍稍的松了口气。
“阿克敦,你教习阿哥们骑射有多久了?”
“回皇上的话,奴才教授四阿哥,五阿哥骑射已经有四个年头了。”
“日子不短了啊,那你来说说,这四阿哥,五阿哥的骑射如今练得怎么样了”
“回皇上的话,四阿哥,五阿哥天资聪颖,又肯勤学苦练,骑射技艺已然是大有进益,虽年岁不足,力量有限,但已是有少年巴图鲁的气势了。”
“哦,大有进益?那你来说说,这大有进益,是如何的大有进益?”
“这。。。。。。。。”
或许是感受到了康熙话语间的质疑和压迫力,面前这个看上去孔武有力的男人也不免开始额际冒汗,语句结巴,踌躇了半天,也没讲出个所以然。
“既然你答不上来,那朕就来说说,你这所谓的大有进益,先不论今日输赢如何,朕看着胤禛不仅右手虚软无力,弓拉不满不说,竟连指力都授用不均,更别说下盘虚晃,腰肢无力,这样的技艺,你竟然还敢回朕说,大有进益?”
康熙的一番话,说的阿克敦面如死灰般的叩首在地,就连原本还站立在五阿哥胤祺身边的胤禛,也一个箭步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康熙的脚边。
“皇阿玛息怒,是儿子学艺不精,没有用心练习,才会出现今日箭射偏颇的情形,儿子知道错了,儿子今后会更加勤学苦练。”
“勤学苦练?你的勤学苦练难道就是日发三箭?你的勤学苦练难道就是一个堂堂的阿哥连箭都射不稳?别仗着朕纵容你们与你这胆大妄为的师傅就和着这些不学无术的把戏来混朕!”
“皇阿玛息怒,儿子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上书房的课,你听的是人在曹营,心在汉不说,就连师傅的问题也是十有八九答不上来,还敢对师傅出言不逊,强词狡辩。朕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书上难道就是这样交你尊师重道的吗?还有,前日里,朕听说海善拦你,不准你遛学,你竟胆敢拿马鞭相对鞭之,你说,你这个逆子,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儿子。。。。。。”
“答不上来了?好,朕量你也答不上来!你这个喜怒不定的逆子,朕若是再纵容你,怕是我大清的脸面终有一日会被你丢尽。来人啊,自今日起遣了四阿哥的伴读,改辟文华殿侧西书房单独进学,除了平日所习课业之外,另外加设一门《圣训》,朕要让这个逆子好好想想该如果做一名言之有意,行之有仪的阿哥。另外每日的骑射课程再多加两个时辰,胆敢松了一刻,阿克敦你就提头来见。还有把四阿哥身边的近身奴才都给朕送到内务府去受十个大板。。。。。。”
康熙发火,后果果然严重。
“皇阿玛,皇阿玛,儿子知道错了,请皇阿玛息怒,儿子犯的错,儿子一人受,请皇阿玛不要迁怒于儿子身边的奴才。。。。。。。”
“好一个一人犯错一人受,自个跟前的奴才就是奴才,他人跟前的奴才难道就不是奴才了吗?你一脚把海善身边的奴才给踢了个掏心窝,至今都下不了床,你因着胤俄的一句玩笑话,不依不饶非要和保泰争的个鼻青脸肿。你说说,你这个喜怒不定,见风就是雨的性子要到何时才能改?”
“皇阿玛,息怒,儿子改,儿子一定改,求皇阿玛开恩,饶了儿子身边的奴才。。。。。。”
突然一个矮墩墩的身影,横冲直撞的冲到了康熙的面前。
“皇阿玛,四哥哥不是有意要逃学的,都是胤祥不好,胤祥前日里去给贵妃额娘请安时额娘忽然晕倒不醒人事,儿子吓坏了,便不顾嬷嬷的阻拦,硬是去书房告知了四哥哥,四哥哥担心额娘,才不顾师傅的阻拦,硬要回宫去探望。”
随着胤祥稚嫩却有条理的话语,场上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康熙揉了揉微拧的眉头看了看跪倒在脚边的两个儿子,若有所思的眸光,最终停在了苏沫儿的身上。
“起禀皇上,昨天佟贵妃确是身子突发不适,急传了太医,刚巧那时十三阿哥前来请安,怕是目睹了贵妃昏迷中呼唤四阿哥的情景,才不得以去告知了进学中的四阿哥。”
“糊涂,他们糊涂,难道他们身边的嬷嬷姑姑们也糊涂了吗?这样的事情为何朕丝毫也未听回禀?”
“长春宫的奴婢原想着是要去回了万岁爷的,可太医回说娘娘此番急晕是因旧疾里的热毒郁积攻心才造成的气血翻涌,病症虽急却不险,因此奴婢们就听了四阿哥的嘱托,没有去扰了万岁爷与裕亲王和恭亲王商讨葛尔丹的大事。”
“听了四阿哥的话?难道是胤禛授意了他们不要回了朕?”
“回万岁爷的话,是。。。。。。。”
苏沫儿的一番话,虽然没有明显袒护的意味,但却也表露出了胤禛的忠孝与识大体,康熙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的缓和,她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可以慢慢地落了下去,纵然历史上康熙是真的指责过胤禛喜怒不定的性子,但她相信拥有如此坚毅眼眸的雍正却绝不会是个顽劣残暴的孩童。
“胤禛,你为何会拦了奴才们来回于朕知?”
“回皇阿玛的话,额娘教过儿子,**之事再重也重不过天下事,即使是生死,也大不过前朝的点滴小事。忠孝节义,忠为首,孝为次,忠指的就是敬,尽心就曰忠也。儿子虽还未列朝班,不懂朝中之事,也不能以一己之力效忠,那么尽心就是儿子忠的表现,儿子不了解葛尔丹的军事状况有多么的危急,但是太傅们曾说过,军情如险情,一刻也耽误不得。皇阿玛日理万机,要处理的事物何止千百件,额娘的病既是旧患,那么即使回了皇阿玛也无非是徒增了皇阿玛的一丝愁绪罢了。儿子不仅是皇阿玛的儿子,也是额娘的儿子,自古忠孝不分家,《孝经》中,曾说过:“夫孝者,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本也”,既然孝道是人之本,那么有儿子侍奉在侧,自当也就全了儿子所认为的忠孝两全。因此儿子斗胆揣测额娘的心意,必是也不愿因一己的病痛,就徒增了皇阿玛的负累,故而,儿子求了苏沫儿姑姑,没有将额娘的病情回禀了皇阿玛。”
一番话,说的康熙明显的有些动容,看着胤禛的眼神也瞬间温柔了几分。佟佳氏教出来的孩子,就该是眼前这般知书识礼,大气天成。康熙其实并不爱这佟佳氏,他待这位表妹只是有如浮萍与露水一般,她的聪颖,她的圆融,她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皇家而生。但是他却不能够爱她,他知道她怨过,恨过,也绝望过,可是她却依然愿意如此用心的养育胤禛,养育他和别人的孩子。哪怕即使是病,也不愿来因自已而烦扰他一分。
“皇阿玛,您就饶了四哥哥吧,贵妃额娘从暑热里起身子就不好,四哥除了每日晨昏定省之外,每日还必去奉先殿跪拜祈福,就连中了暑气落了病根也不曾间断。”
十三就是十三,什么好听就捡什么说,看来这个时期的老四已经是十三崇拜的偶像了。
“回皇阿玛,胤祉也有话说,四弟为了贵妃额娘的身子,除了祈福之外还每天坚持日书百孝为额娘祈福,连掌上都已被笔杆磨出了茧子呢。”
“皇阿玛,不信你看看四哥哥的手掌,就知道儿子们说的都是真的。四哥哥没有偷懒,今日四哥哥发挥失常,必定是昨天守夜的缘故,嬷嬷说,四哥哥都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了。”
日书百孝,清史稿上记载的雍正曾日书百孝为母祈福。她看时还以为是野史笔下的温情,却没想到,被后世定义为弑父杀兄的雍正还真得有如此忠孝温情的时刻。要不是他的三哥,十三弟,或许他并不会为自己曾做的这一切去辩解陈述一个字,他有他的坚持,他有他的骄傲。虽然他还只是个孩子,但是从他眼里的隐忍,他脊背的挺立,都能窥视的出那属于他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