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媚在上寺做了七日法事，从五月初八一直到五月十四。她原本是个好静的性子，日日佛殿上听僧侣们诵经也不嫌无聊，倒颇投了主持法事的老和尚持觉的缘法。持觉是持字辈和尚中最老的一位，干干瘦瘦，面相平和，一身僧衣百衲，绝口不提佛法，但行止自有佛性。斯媚对这位老和尚很有好感，草根化老和尚总比现代那些出门小车接送、开口动辄化缘的“高僧”要好得多。前世她路过某座寺庙的僻静角落时曾经听见某位年轻和尚打电话：“老子就是不乐意，你能怎么着了吧？”她大囧一顿，想起《源氏物语》里一句话来：这里的老尼姑有个儿子，已成得道高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闲适而惬意。宁秀孜孜不倦于绣那幅白衣观音像，斯媚也不去扰她，不出门时看看书、给世兰写写信，出门时则带上秋君去寻持觉谈经论道——但多半时候她不过是冲着持觉讲的佛教典故而去，长天无聊，有人讲故事听自然是好的。下寺这边她又打发陈锦去给持悟“布施”了不少香火银子，只当付了度假房租，皆大欢喜。但她冷眼旁观了这么久，觉得泉因寺其实也并不是那般势利，虽说有钱人能享受很好的条件，但贫苦人家前来上香时寺里斋饭住宿也毫不怠慢，并无轻视之意，因此她对持悟那万年带笑的表情也改观了不少。
五月二十一难得地又下了一场雨，山路湿滑，因此斯媚闷在屋子里看了一日的游记散文。第二日一早起来用过早饭，便向秋君道：“去上寺转转如何？”秋君扑哧一笑：“姑娘是惦记着持觉大师那里的好茶吧？”
斯媚黑线，心道，就这年代那些煮出来的加了奇奇怪怪调味料的茶也能称为“好茶”？但这总比老实说自己在惦记听故事好，于是默认，转身去向宁秀交代：“你也不用跟过来了。昨天写好的信在桌子上，让陈嫂拿给陈锦送下山去吧。被雨耽误了一日，只怕兰哥儿都等急了。”宁秀应声，又低下头去穿绣线。秋君看了她一眼，惊笑道：“这丫头魔怔了！如今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绣花，也不怕伤了眼？”
宁秀笑骂道：“我不过是想着在寺里绣的观音像也能沾些佛气才这么赶着下功夫，哪里就魔怔了。你还不伺候姑娘换衣服去呢。”
秋君笑着转身来服侍斯媚换了一身半旧的淡青色衣裙，衣服上只有一道白色锦缎镶边，很是素淡，头发也只是随意地挽了起来，插了一支钗子，照旧戴了朵小小的白色绒花。秋君取过面纱来替她戴上了，道：“照奴婢说，姑娘也是忒小心了。咱们抄近路也遇不见什么人，哪里就用得着回回带这劳什子的？”说着开了门，二人慢慢向院子外行去。
东佛堂与上寺虽只有一墙之隔，但为避嫌故并没有留门，要去上寺只有两条路，要么走远路进正门，要么出了下寺后门再绕过柘龙潭去敲上寺侧门。斯媚和持觉熟悉之后，连带着守侧门的小和尚也认识了她，但凡是她敲门必定肯开，还会附赠一句好心的指点：“持觉师傅在禅堂/大殿/×××干嘛干嘛中”。只是这一回斯媚失了算，头一日雨虽然不大，但后半程山路对她所穿的木底防潮雨鞋来说还是很有挑战性，一路走得有点胆颤心惊，生怕摔一身泥水。正小心翼翼时，秋君忽地指着对面潭壁惊讶地喊了起来：“姑娘快看，那里有人？！”
斯媚吓了一跳，赶忙站稳了身子转过头去。柘龙潭面积并不很大，但四周山壁陡如刀削斧劈，一股寒气幽幽深深地透了上来。顺着秋君所指的方向，对面山壁上一道轻捷的人影正攀着绳索在山岩间腾挪闪跃，背上一只药篓，动作纯熟，如履平地。秋君兴奋地小声道：“那人是山上的药农么？这么险的地方，他也不怕掉下去啊。”
斯媚拧着心，道：“但凡在哪块石头上割断了绳子，只怕呼救都来不及，这人也忒胆大了。难道说这下面的药草比命还贵么？”
说话间那人又俯身在岩壁里掏了一会，而后直起身来，双脚蹬着一块山石，两只手腾出来去勾背后的药篓。斯媚实在被这种险而又险的景象刺激得有点犯晕，直到那人重新揪着绳子开始往上爬才松了一口气，招呼秋君道：“没事了，咱们也走吧。”行不得十几步，斯媚不经意地转脸一看，那人已经攀了上去，仿佛还有意无意地向这边看了一眼，依稀是个十五六岁少年模样。
这一趟路比平日多走了快一刻时间，斯媚觉得腿都酸了。待到持觉大师禅房外时，去见扫地的小和尚向二人打个稽首道：“两位施主安好。师傅这里如今有客，若觉得不便，两位不妨出去逛逛再来。”斯媚刚想开口，房门一开，左手提着药篓、右手挽着一卷粗绳的布衣少年走了出来，诧异地看向两人，也没有避开的意思：“你们不是刚刚——？”
褚瑛，字九白，持觉大师俗家记名弟子。斯媚看着盘腿坐在对面蒲团上毫无顾忌的少年，很难想象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孩子是战场上混惯了的。耳边还是持觉方才的介绍，褚氏幼子，祖籍青州，出生以来十五年都生长在北关战场上，因此每次回老家看祖母时都会被送到寺里小住一阵子。这是家中老夫人的意思，希望孙儿能消了戾气，一生和顺。那少年望了一眼斯媚，双手撑在脑后，笑道：“多大点人儿，还蒙着个面纱？”
斯媚也笑：“戴着面纱最多被褚小公子笑话一句，不戴面纱只怕要被见到的人说不守礼节了。”褚瑛哈哈一笑。秋君得空儿好奇问道：“方才看见褚公子采药，柘龙潭那么险，褚公子就不怕掉下去么？”褚瑛转过脸去，低声笑道：“行军打仗的时候什么山崖没爬过，这没人追杀没人放冷箭的地方，有什么可怕的！”
斯媚悚然一惊，不由得抬眼看向他微漠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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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罗说：
对不起~才回来，发一章补昨天的份，今天的会白天更的~
自己看看，有时候觉得写得可真差啊。……但是森罗在加油。剧情会慢慢铺开，慢热，慢热，慢热……念念叨叨着，森罗爬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