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斯媚换好衣服出来时,婉娘和宁秀正陪着两个媳妇子说话,看打扮都应该是贺家有点地位的仆妇,其中年纪稍大点的大概二十来岁,一见斯媚进门便起身见礼问安,满脸是笑:“前几日为小哥儿的事实在忙得抽不开身来府上道谢。夫人如今身子不便出门,让我们给姑娘带个好儿,多劳费心了。”哪怕对这么个年龄尚小的女孩子,她礼节上也是做得足的。只可惜斯媚实在不知道这到底礼从何来,不由得惑然地抬头看了看婉娘。婉娘几不可见地轻轻摇头,打了个眼色,斯媚只得装傻笑道:“斯媚年纪小,嫂子这般多礼,可不是折杀我了。府上一切安好?”又转头吩咐,“去看看跟着两位嫂子来的人可安置好了,若怠慢了我可是不饶过的。”
那两个媳妇子对视一眼,一个就笑回:“方才婉姑娘就吩咐让进来歇着了,姑娘真是客气。”
斯媚笑了笑,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往下再说什么好,恰巧一低眼看见桌上摆着两个盒子,立刻转移话题:“这是?”
“回姑娘话,这是我们夫人吩咐送来给姑娘尝一尝的点心,原是从北边带来的厨子做的。另外一盒是几色针线。夫人说了,这些点心姑娘尝着若喜欢,只管使人去取便是。”那女人极有眼色地跟风,话题便从谢礼转到绣工和点心上,一时倒也免了冷场的尴尬。这类礼节上的寒暄是不必持续太久的,再聊了一会儿那两人便起身告辞。斯媚也不多留,吩咐拿上等赏封赏了,又让宁秀拣自己往日做针线里面工夫好的拿了几件,道:“我们才迁来不久,别的也没有,这几个荷包带去给你们夫人屋里赏人还是使得的。”
“姑娘的针线自然是极好的。”那媳妇子也不推辞,笑吟吟地让另一人收了,“等忙完这一阵子得了闲,也还请姑娘往咱们那边走走才是。”
送走了客人,斯媚转身便皱眉:“这是怎么一回事?”
婉娘脸色不大好:“贺家老爷新添了个孙儿,先前隐约听说是不足月的孩子,弱得很,只怕保不住。如今看来倒是大好了。”斯媚脸色沉了下来,道:“那回礼的事又怎么说?咱们家若不曾送,便补一份也罢。这光景竟然是送了的。”
婉娘摇头:“咱们家没出手,是谢公子派人替着送了。”
斯媚先是一愣,刚想说遣人去致谢,转念一想心里便一把火起,这场面上送礼的事情岂是替得的,难道自家看起来就缺那点送礼的银子?自己和世兰是无父无母的一对姐弟,何况身边还有个年纪不算很大的婉娘,被外面一传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谢丰砚这次做事实在不周全!她咬了咬牙,刚想开口,宁秀在一边低声补道:“方才我送那两位出去的时候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据说送礼去的人是谢家夫人身边的陪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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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宁秀还是藏着一部分话没有说。那两个媳妇出门上车时,随行的人还未出来,因此车一时没走,宁秀站在门里隐隐约约听得车上两人说话,头一个说:“这斯家姑娘年纪是这么小的?”
“看模样倒是那个丫鬟还俏丽些。不过斯家这姑娘年纪虽然小,气度倒不差,难怪谢家上心。”另一个笑着答,“说不定几年之后就是谢家少夫人了,小看不得的。”沉默片刻之后,那一个冷笑道:“你打量谢家能娶这么个没甚么来路的姑娘做正室?”声音微微高了些,被同伴低低嘘了一声,又压了下来,“我看啊,这个是留作妾的。”宁秀听到这里,转眼看见严五陪着贺家的车夫和下人们过来,便一闪身远远走开。当然,这些听来的话她是不会全部说的。斯媚婉娘都是及聪明人,说出一句半句来大概就能想通,全部照直说的话,只怕还讨不了好去。
果然斯媚已经彻底开始检讨反省,脸色阴沉沉能拧出水来,路过之处处处低气压,除了宁秀、秋君两个丫鬟还敢在一旁端茶递水之外,玉儿、桃儿和小杏三个小丫鬟都愣是不敢近她的身。
先是找房子,而后是拜师,然后是送礼,谢丰砚再怎么古道热肠,也不至于热心到这个地步。况且这次送礼显然连谢家夫人也插了一手——斯媚还没来得及去拜会的谢夫人,这究竟是怎么一笔账啊?
斯媚心里冷笑起来。天上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地上没有白对你好的人。自己是个并不出挑的小姑娘,婉娘品貌俱全年纪身份却又不合,因此不是为美色。若说是为了结交斯家,世兰年纪尚小,前途未卜,谢丰砚自己却是即将被推荐去纪州书院的优质学生,这一条也说不过去。世人碌碌多为名利,自己身上能被人图谋的,还能有什么?
——想她小小孤女带着个幼弟加上婉娘,主仆三人,却能一次出手一千二百两银子去置办宅子,且并没有露出任何为难或者犹豫的神色。这本身就露了行迹。况且谢丰砚是知道她们来历身世的,稍作猜测便该知道斯远亭身后定然留下了一笔不菲的财产。难怪谢丰砚能那么快寻得相适的宅子,难怪孙家卖了屋子还要留下个老仆,难怪这人肯毛遂自荐带世兰去拜师,难怪连谢夫人也插手搅和!
——打得好如意算盘!当真欺我幼弱么?
她暗自下了计较,与婉娘一合计,当下让人唤进严五来细细叮嘱了一番。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至于谢丰砚这个漏洞,能填则填,不能填便爆破,想破坏一个穿越女的幸福生活,做好觉悟吧您就。
但即使有了防范的心思,斯媚和谢家的交往也不曾断,不仅遣人去道了谢,还亲自登门拜会了一趟谢夫人温氏。温氏四十岁年纪,生得很是富态,一张祥和的圆脸在见到斯媚时笑得格外慈祥。当然斯媚是不会认为这位太太慈祥的,她还留意到两个伺候在一边的年轻俏丽女子见到谢丰砚时行了礼唤少爷,显然这两名梳着已婚妇人发髻的女子还不是谢老爷的妾室,只是体面些的丫鬟罢了。自谢家回来路上天色将暮,斯媚微微掀起车帘一角向外看了看,随即放下手来对婉娘含笑叹了口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人莫不如此,姑娘又何必叹气。”婉娘看着她微笑,“且如今看着姑娘比当日夫人还要伶俐通透得多,难怪当初一个算命的批夫人是‘儿女福’,可不是儿女有福么。”
斯媚勉强笑了笑:“罢了。回去预备预备,是时候去贺家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