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杨奕一大早就赶来军营里报到,可是中军大帐外田钦祚的亲兵告诉他,田将军天还未亮就赶奔城西的蛇尾岭去查看军情去了,而负责接待他的就是那天在知府衙门里见到的那个赖参军。
赖参军身材瘦削,年纪不大,却留着一绺鼠须。二人简单寒暄了几句,赖参军就领他来到中军大帐外,用手一指,说道:“杨公子,这里就是田将军的中军大帐;昨天田将军已经吩咐过,让你不用再到政令房去蹲班,而直接到将军的身边去,平日里就坐在将军帅位的下首。杨公子,恭喜了!”
虽然杨奕不知道什么是政令房,可也能猜到,那就是机关里的办公室,负责上传下达、起草各种政令法规的事务,平时抄抄写写的,虽然事务繁琐,可自己还能应付得过去。但他没想到如今已经被安排到了田钦祚将军的身边,那就是个跟班的角色了。
赖参军朝他拱了拱手,然后一只手捻着颌下的几根胡须,面无表情地接着道:“杨公子虽然得了将军的重用,可也要恪尽职守啊!——你要注意将军所说的每一句话,并且将那些重要的话应随时做好记录,归总后还要分门别类的交到大帐后面的政令房去。——田将军掌管着定州方面的五万人马和一应的军饷钱粮,事关重大,容不得丝毫闪失。杨公子,你可记好了,守在将军身边做书办,那是一个字都不能出错的!”
杨奕恍然大悟,原来他的工作就是搞速记。这可是他的强项,在大学的课堂上他曾经试着将教授在一节课里所有的话都记录下来,课下将笔记和课堂录音一对照,竟然是一字不差。这个田将军是个带兵打仗的军人,主要的工作就是提领军务,防御契丹,冲锋陷阵,又不是那些行政干部,有事没事的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的,估计他的工作量也大不了。
做什么事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何况这是在军中,这个杨奕自然明白,于是点头道:“请参军大人放心,在下记住了。既然杨奕决意要来军中效力,那就是我大宋边军之中的一个小卒,自然应当忠心为国、拼死效力,如果在下触犯了军规,自应军法从事!”
“嗯!”赖参军点了点头,微微颔首道:“杨公子说的好!那我就再领着公子到别处去看看。”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自从今天一见面,杨奕就觉得这个赖参军对他是客气有余,热情不足,话里话外总有那么一股酸溜溜的味道,让他心里很是不舒服。现在他就明白了,虽然他是个负责整理“将军实录”的小人物,可是整天跟随在田钦的左右,那无疑就成了田钦祚亲信和心腹的最佳人选。
用现代的话说,现在他就是田钦祚的私人秘书、私人保镖或者私人伺机之类的角色,这个职位虽说难登大雅之堂,无品无级,可谁都知道这才是个举重轻重的人物。
让他这么一个年未弱冠的白面书生一下子就爬到了田钦祚的身边,并且还是田钦祚亲自安排的,换做谁心里也肯定会不舒服的。
此时赖参军带着两个小卒走在前面,杨奕紧随其后,就这样他们一直转了一个时辰之后,才将分布在中军大帐周围的几处要害部门走马观花似的过了一遍,至此杨奕就对这古代军队的运转情况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以前受那些肤浅影视剧的影响,杨奕总觉得中军大帐就是元帅的办公室,每天升帐之后点个卯,商议一下军务;如果有了战事,元帅就伸手拿起案头的令箭一一分发完毕之后就行了。可如今他才知道,这一座中军大帐,尤其是这田钦祚的这座中军大帐,那简直就是一座庞大的流动衙门。从规模上说,这座中军大帐虽然比不上那些开衙建府的一方诸侯,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部门既相互制约,又相互配合,各式各样的机构林林总总,穿着各种服饰的办公人员来来往往,文职的、武职的、搞宣传的、负责后勤的、还有朝廷派来做军队思想政治工作的一应俱全。
田钦祚既是定州防御使,同时又担任着西北行营副都部署一职,这两个头衔可都不是闲职,每时每刻都会有大量的军务需要处理,或者是一些突发的事件发生。有的需要中军大帐里的人通知政令房去处理,有的则需要田钦祚亲自出面解决协调,另外有一些重大的事务要需要用快马飞速地报往京城,奏请皇帝和满朝文武朝议之后才能决断。
别的不说,就中军大帐后面的马厩里准备的那几十匹清一色的高大俊健的枣红色快马,就足以看出,这里确实是定州以及整个西北的一个军事指挥中枢。杨奕刚刚送走了赖参军,站到大帐外还不到一杯茶的功夫,就见先后已经有三匹战马从马厩里飞奔而出,骑马的人穿的都是特质的灰色铠甲,背上还插有大将军令旗的小红旗,不用问这些都是负责传递军令事务的特勤人员。
今天天气灰蒙蒙的,到了现在还看不见太阳,西北风最然刮得不疾,可是一个照面就能把人吹个透心凉。这大帐外除了周围设有一人多高的栅栏之外,就是一排排站成木桩子似的亲兵。杨奕转了半天,口干舌燥,两腿也冻得发木,就想回到大帐里暖暖身子、喝杯茶,顺便看看自己的办公桌在那里,大帐里还有哪些同事,大家先彼此打个招呼,问个好,称兄道弟的闲聊一会儿,以后好在一起共事。
这时就见远处十多骑快马疾奔而来,转眼间就到了辕门外。由于马速太快,虽然马上的人急急收缰,可是冲到前面的一匹战马仍然冲过了辕门,一直到中军大帐的门口才停了下来。
杨奕猛然回头观看,就见来的这些人大都是宋军的骑兵,身穿铠甲,背着箭囊,手里提着带鞘的马刀。虽然都是宋军,不过从他们白净的脸庞和所骑战马的品种上来看,这些人显然又和整日饱受风沙肆虐洗礼的西北军不同,
等这十个人的战马驻定,杨奕就看到他们中间簇拥着一位麻子脸,高鼻梁,厚嘴唇的中年人,此人年约四旬,面皮白净,衣着华丽,举止不俗,一看就是大有来头。
杨奕虽然知道这些人风风火火的赶来肯定有急事,不过他不负责接待工作,初来乍到之人万万不能越俎代庖的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于是他就想回到大帐里告诉去里面的人一声,看看谁负责这方面的事,可是还没等他回身,马上的那个面皮白净的中年人就居高临下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杨奕一边呵着气,一边跺着冻得麻木的双脚,反问道:“这里是田将军的中军大帐。你是从哪里来的,到这里何事?”
还没等那人开口,他身旁有个亲兵嗔目喝道:“放肆!这是我们的程大人,当今官家亲自加封的定州转运使,你啰嗦什么,还不赶快上前来回话!”
杨奕一听是朝廷刚刚委任的转运使大人到了,顿时就不敢怠慢,连忙紧走了几步,来到了这位程大人的面前,恭恭敬敬地一站。
宋朝的各种官职繁冗庞杂,多如牛毛,让人眼花缭乱。这些人虽然互相牵制,又相互掣肘,可是又不互相归属,往往是皇帝一道圣旨下来,就可以让他们之间的权力进行一次重新再分配,毫无什么规矩和制度可言。一个不入流的团练使在一个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面前能颐指气使,相反,统领一方的军事主帅却不能随心所欲的发号施令。
田钦祚是定州防御使兼西北行营副都部署,在西北总揽全局,而新来的这位定州转运使程大人不过是负责钱粮的筹备和后勤保障,但是转运使却并不是防御使的下级,两个人是平起平坐,互不归属的关系,至于是谁的权力更大些,那就要看那位坐在京城皇宫里的大宋天子赵匡胤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杨奕面前的这个转运使程大人那也是定州一带数一数二的人物,丝毫不亚于田钦祚。杨奕一想自己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还是老实点儿吧,别在上班的第一天就给田将军捅娄子。
想到这里,杨奕朝着端坐在马上的程大人拱了拱手,说道:“卑职杨奕,是田将军帐下的书办。田将军不在帐中,今天一早就到蛇尾岭视察军务去了。”
杨奕说完退后两步,趁机向上瞥了一眼。但见这位程大人白净的脸庞上微微有些涨红,杨奕明白这是在产生了一种心里落差之后的一种表情。以此看来,眼前的这位程大人是刚刚从京城里受了皇命来赴任的,到这里来见田钦祚,心里想的也肯定是夹道欢迎的盛大的仪式,岂料不凑巧,田钦祚一大早就出去了,而在大帐外又偏偏遇到了他这个第一天来报道的新人。
杨奕虽然对这位程大人傲慢的口气心生厌恶,对那名亲兵的呵斥也满肚子窝火,不过现在他只是一个书办,人微言轻,有什么火也得在心里憋着,发作不得,如今一看这位程大人尴尬地骑在马上进退不是,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丝的快感,就不卑不亢地客气道:“我们田将军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果程大人没什么要紧的事,还是到帐中等候吧!”
杨奕的话虽然说的很客气,但是若细细一品,语气里多多少少还是带着几分的不屑。
“岂有此理!”就见这位程大人身边的那个亲兵大声喝道,“你一个小小的书办,连个屁大的官儿也不是,居然敢让我们程大人在此干等着,你……”
杨奕勃然大怒,他忽地抬头怒视着那个亲兵,刚想反唇相讥,不料就见那位程大人呵呵一笑,冲着杨奕道:“既然田将军军务繁忙,那就请你代为转告,就说定州转运使程徳玄前来拜见过田将军。——告辞!”
说完这一行人调转马头,朝着定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杨奕本想着支应他几句就回帐去休息,可是当他听到“程徳玄”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突然就是一阵战栗,看着远处随风扬起的沙尘,竟然站在原地久久没有挪动半步。
他是在没有想到刚才坐在马上和他说话的那个人就是程徳玄。这个人杨奕还是有些印象的,此人在宋初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这并不是说这个人的名头有多大,而是这个人跟宋初的两大悬案有着撇不清的干系。
宋初的两大悬案一是宋太祖赵匡胤之死,再者就是南唐后主李煜之死。这两个皇帝死得都是莫名其妙,也都被怀疑是被人毒杀;据说连猝死时的情形也极其相似,而这所有的嫌疑都指向了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和这个程徳玄。
这些野史杨奕在前世也看过不少,传说程徳玄精通医道,善于用毒,因为和两个皇帝的死有关,还有人称他为“皇帝杀手”,实在是一个让人听起来就脊背发凉的角色。
本来他只是想着在军中能安安分分的找一个差事来做,没想到这上班的第一天,竟然就遇到了这么一个人物!
抛开这一层来说,赵匡胤此时从东京派来一位专门负责粮草军饷的转运使到定州来上任,这本身就是一个战争的信号,说明宋朝伐北汉的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开始了;而宋朝第三次进攻北汉之所以半途而废,就是因为赵匡胤的暴卒。在这个时候,赵光义的亲信程徳玄居然也到了定州,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