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军进占定襄郡城成乐的第二天一早,盖着成乐县令印信的安民告示就张贴出来,街道上铁骑巡行却不扰民,城墙上甲士林立却未关闭城禁,一夜之间郡城易手,竟然是兵不血刃、秋毫无犯。
天汉官制,太守乃朝廷委派,太守属吏和郡县官员却是本地人推举,太守任命。身为定襄人的官员们并不想打仗,也并不在乎究竟是谁掌管着全城。只要的是保住地方安靖,自己还在当官,不引发战事涂炭乡里就成。因此,除了对来自雁门郡的年轻校尉夜袭定襄的作为有些微辞外,定襄官员们在接到别驾黄信的口信“原属官吏皆守己任”后,纷纷出门上衙办差。片刻功夫,成乐城内秩序井然,商铺开业、百姓出门,似乎并无战事一般。
李祚陵带领亲卫巡街归来,立即找到别驾黄信。
“黄大人果真有办法,半日之内,这成乐百姓已经安居乐业。在下佩服!”
黄信年约四旬,脸容白皙,眉毛细长,一副饱读诗书的文士风度。他见李祚陵称赞,客气地作揖为礼道:“李校尉辛苦了!不知家兄何时抵达?”
“昨夜就派飞骑传报,如无变故,黄都尉今日可达。”李祚陵说着,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我想此时雁门城中已经是大军齐集,正待开向沃阳;而安陶的胡太守、武城的宋都尉恐怕也得了消息,他们的使节正在赶往这里,而他们的军队也在集结,随时都可能开向郡城。”
黄信脸色更白了,白里有些透青,他屏退随从,小声道:“李校尉,你给我一个实话,如家兄不能及时率军来援,你能坚守几日?”
李祚陵沉默不语。
黄信急道:“平时里,郡城都是十五日一次向南、北两军运送粮饷,若李校尉能坚守十五日以上,则胡、宋两军粮草不继,必然退兵。”
“哈哈!”李祚陵放声大笑,笑得有些喘不过起来,笑得黄信摸不着头脑,这才收声,又大口地吸了几口气,笑道:“呵呵,若我能坚守十五日,还要黄都尉作甚?!”
黄信惊道:“李、李校尉,你这话是何意?”
“意思很明白,就算黄都尉不率军来援,我等也要死守郡守!否则,你夜献城关之罪,胡、宋二位都决计不会饶过;而我,我若兵败城破,自然是死路一条!老实说,在下对黄都尉袭取定襄郡城之计颇有微辞,却是身为部属,不得不遵令而行。如今,黄都尉想要派出援军也难,雁门太守郑济的讨伐之军就在他身后!黄别驾,你我如今是身陷死地,乃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唯有齐心协力才能共度难关,保住项上人头!”
黄信本是一介书生文吏,哪里经得起李祚陵这般吓唬,忙不迭地连声道:“如何守城,请李校尉示下,在下一一遵从。”
“三件事。”李祚陵伸出三根指头道:“第一,去找段纲,此人甚为自负,需你去讲清楚利害,让他一心听我调遣,否则,我只能除之;第二,召集城内耆宿、名流,讲清楚一件事——我军乃是眼见胡、宋两军即将交恶,涂炭定襄,这才毅然出兵,是为平息两部纷争,造福定襄百姓的,因此,助我军守城,就是稳定定襄局面,防止更大战乱的唯一选择;第三,军心可用,不过当厚赏之,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那府库封存之钱粮军械,悉数由我调度,你就不必管了。”
黄信想了想,心知府库之物在手中无兵的自己来说乃是累赘,倒不如做个人情,反正只要定襄在手,只要黄礼率军来到,府库会逐渐充实起来的。
他掏出钥匙双手递给李祚陵道:“在下一一照办,城防之事还拜托李校尉操劳了。”
“呵呵!好说。”李祚陵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别驾大人,不妨请本地大儒耆宿前来,在下颇想拜会。”
话音未落,李祚陵已经大步出门,上马远去。
那黄信把身家都系在李祚陵身上了,办事颇为用心,不多时就果真陪同一个高冠博带、须发皆白的儒者进署衙求见李祚陵。
李祚陵得报,端正了衣甲迎出门来,一见老者就抱拳弓腰行了一个大礼,口中道:“天水晚学后进李祚陵,身居军旅奉命而行,惊扰老先生,万望恕罪!”
老者揖道:“将军麾下军纪严明,对本地是秋毫无犯,何罪之有?倒是老夫应当代表全城百姓谢谢将军才是。”
客套之后,黄信立即居中介绍:“此乃雁门军校尉李祚陵,这位是在下师尊,定襄名儒丘经老夫子。”
李祚陵再拜:“晚辈见过丘老夫子。请,请入内叙话,晚辈正有不解之事向老夫子请教。还望老夫子不计晚辈夜袭定襄之罪,指点一二。”
入堂、分宾主坐定、奉茶之后,李祚陵开口道:“晚辈求教先生,如今定襄守、尉不和,两军分据南北,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激起兵祸,晚辈以调停之军,当如何处之?再则,方今汉室衰微、天下大乱,各地诸侯互相攻伐、称雄一方,李祚陵意欲兴王师、行王道,匡扶汉室、鼎定天下,救民于水火之中,又当如何为之?”
黄信闻言,频频看向李祚陵,像看一个奇怪之物一般。
丘经却是双目微闭,白眉挑动,沉吟良久才道:“观李将军所想、所为,乃是有大志向之人。自古成大事者须眼光长远,须不拘小节,须以民为本,须忠体王事。何谓王事?则为王者之所想、之所为也!”
这大儒不讲经论道,也不说礼义廉耻、纲常人伦,却言语闪烁,令人不得要领,李祚陵只得又道:“晚辈欲调停定襄兵祸,当如何设法?”
丘经还是那副模样,不慌不忙地道:“不偏不倚,公正处之。”
李祚陵心中暗骂,要不是老子欲收定襄士子的心,何须你这个老东西在此废话!不过面子上,他却言辞恳切地又道:“老先生,李祚陵曾率军远击北胡于浚稽山中,目睹杀戮之血腥,实在不想这般场面也落在定襄百姓头上!”
丘经终于睁开双目道:“那,就请将军率军离开定襄,回归雁门。”
“不!决不!”李祚陵朗声道:“天下大乱,纲常崩坏,诸侯割据,为祸大汉,今朝廷无力推行德政、安抚四方,只能以暴制暴、以恶制恶,待天下归一后再行德政,造福黎民。如我离开定襄,胡泽、宋中时会随时交兵;而定襄一郡无主政之人、无强悍之军,迟早必为他人鱼肉,那时,兵连祸结,更是民不聊生。我意以定襄为根基,奉王道、行天命,内施德政、外用兵锋,平定四方,还政天子!”
丘经缓缓起身走到堂中,向李祚陵施礼道:“今日将军所言,老夫拭目以待,倘若言而有信,老夫再来向将军拜谢。告辞!”
李祚陵见丘经去意坚决,也不再挽留,恭送出门后再三苦思,终于想通丘经之意——道也罢、德也罢,说需要做来证明,做到哪一步再说哪一步的话!否则,所说之话皆为大话、空话!
归根到底,自己还是要守得住成乐城才有言事的资格!而在此之前,这定襄士子们是不会表明态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