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轩。
邵暝暄让张连拿来金疮药,准备替我包扎。
我径自拿过手帕,拭去手上的污血,道:“不劳烦皇上了,皇上千金之躯,怎么干得了这些。”
邵暝暄抓过我的手,道:“朕原来受伤,个性好强,都是自己包扎,怎么会干不来。”
我闭了嘴不再言语,冷眼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擦掉伤口周围的血渍。然后拿来竹镊,轻轻地夹掉血肉的碎屑。
我微微皱一皱眉,忍住没有出声。伤口边缘比刚才翻得更加狰狞,血肉模糊。邵暝暄皱着眉拿出金疮药撒在上面,被蛰的痛感让我本能的抖了一下。
邵暝暄用白布带一圈一圈缠仔细了,然后问道:“为什么生气?”
我收回手,装迷糊:“嫔妾没有生气。”
他“呵呵”一笑,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看着我,微翘嘴角。我竟有一种被蛇盯上了的感觉,心中怒气不觉更盛:“皇上不觉得,打断连贞媛的胳膊,这惩罚未免太过严重?”
邵暝暄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眼睛一眯,似笑非笑道:“可是她伤了你。”
我摸一摸受伤包扎好的伤口,低着头道:“就算如此,也不用断掉她的胳膊。”
邵暝暄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怜之,你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震,微微眯起了眼:是了,他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透这小伎俩?我略带嘲讽的笑了,淡然道:“皇上聪明过人,这些伎俩,自然逃不过皇上的法眼。”
邵暝暄端起茶杯,袅袅的热气氤氲了他邪魅俊朗的脸,他的薄唇闪动着珍珠似的光泽,一字一句却狠毒无比:“既然你们想演,朕就陪你们一起演,反正连家与管家朕早就欲除之而后快,有人帮忙,朕当然乐意。”
我似被人兜投兜脸泼上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只剩寒意,咬牙问道:“那打断连贞媛的胳膊,也只是为了除去连家?!”
邵暝暄摇头,强调道:“朕说了,是因为她伤了你。”
我只觉得肺都要炸开,抬头对上他的眼,一字一句道:“如果是罗婉仪伤了嫔妾,皇上也会如此么?”
邵暝暄一愣,似是没有想到我会如此问,继而嘴角浮上一丝暖暖的笑意,带动着整张脸都柔和起来:“估衣才不会如此,”顿了顿,又道:“估衣与你们不同。”
就是在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这个叫罗估衣的女子,在邵暝暄的心里,究竟被赋予了什么样的地位。
我涩涩的一笑,原来在他眼里,我们都是如此不堪。我轻笑,道:“是嫔妾愚笨,罗婉仪那样的女子,与我们固然是不同的。”
邵暝暄皱眉,不解的看着我:“怜之,朕不是在说你。”
我打断他:“天色已晚,皇上也该早些休息,请皇上移驾别处。”
他正要再解释,却听得张连在门外道:“皇上,卫大人连夜进宫,有要事禀告。”
邵暝暄犹豫的看了看我,我只低着头不理他,他终是推开门走了。
我坐了片刻,觉得心里不舒服,似有什么在堵着。我深吸几口气,站起来,仍旧觉得难受,喉头泛酸。我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涩意,早就知道,不是吗?早就知道我是坏人,我陷害别人,勾心斗角,可是为什么,从他口中说出来,竟是这样伤人?
我四处走,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今昔推门而入,看到茫然不知所措的我,诧异道:“主子怎么了?”
我坐下,佯装镇定道:“没事,就是有点累。”
今昔走过来,给我倒上一杯茶,道:“可是皇上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端起茶杯掩盖我无措的神情,道:“没有,只是想起方才的事情,心下不舒服罢了,”顿了顿,又问道:“连贞媛已经知道真相了?”
今昔点头:“恩,奴婢已经全都告诉她了。”
“她的胳膊怎么样?”
“已经接上了骨头,但是以后不能提拿重物。”
我“嗯”了一声,又道:“你将上回的敷骨膏拿去,给她用上。”
今昔应了,问:“听闻卫大人连夜进宫,主子可知道是什么事?”
我摇头,起身走到内殿,拽下腰间悬挂着的锦囊,扔在雕木盒里。然后坐在镜前拔下头上的发钗,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闭上眼,再睁开,眼中一片肃杀之气。
第二日,朝堂之上,龙颜大怒。
燕塘与华都是辽清两个繁华的都市,江南鱼米之乡,土地富饶,人民安居乐业。在那里有两条极其重要的运河,不仅滋养了辽清过半的黎民,而且还掌握着对外航运,是水路中的经济命脉。管凌与连枫是燕塘和华都的知府,邵暝暄曾拨款令两人建造运河大坝。谁知几个月前,梅雨季节,新建成的大坝竟然坍塌,造成上千人死亡,洪水冲毁了沿岸村庄,民不聊生,更影响了天朝的对外贸易,折损了上亿白银。此等大事两个小小的知府自然瞒不住,被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卫仁争卫大人知道了,连夜进宫,向皇帝禀报了此事。天子大怒,命卫仁争带着赈灾物品南下,并且押送管凌连枫二人进京,查明此事。
出了这等大事,宫里人人都知晓连贞媛和管秀仪定是会遭受连累的。果真,邵暝暄方下了朝,圣旨便到了烨仙居。
可怜那连贞媛伤势还未好,便听张连说将原本的思过改为了禁足,直至此事水落石出为止。所幸蕴仪已被打入大牢,并未受到牵连。
我心知出了这等事情,凝之与霂熹必然是会来的,便推了所有事情,只等她二人前来。果真才用罢午膳,凝之便来了。
我瞧一瞧她,问道:“怎的霂熹竟没和你一起?”
她笑,坐在我身旁,道:“她最近迷上了琵琶,痴得很,已经很久没来找我了。”
“哦?学了有多久了?”
她略一思索,道:“也有十几天了吧,难道她都没到你这儿来么?”
“没有,这一段时间我只顾着蕴仪的事情了,倒是没想起来她。学了这么久,她技艺倒是如何?”
凝之闻言,脸色一苦,道:“快别提这事儿了。那日她兴冲冲地抱了琵琶来找我,说是要我听听怎么样,若是可以,便弹给你听。我看她像模像样的,以为她已精通,就听了,结果……”她脸一皱,心有余悸地续道:“我以后再也不会听琵琶了。”
我抚额,无限同情地看着她,已经知道霂熹的琵琶是有多么糟糕了。
凝之放正脸色,不再与我说笑,一本正经道:“管凌与连枫的事情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
我点头,听她继续道:“这件事情想来也是那两个人贪赃枉法,偷工减料,才会有如此结果。待卫仁争回朝,那两个人就算不被处死,也断是做不成官了。至于连槿笙,想必也复不了宠了。如此,可趁了你的意?”
我给她倒上一杯茶,示意她先喝口水,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道:“潇将军知道此事么?”
她握着茶杯,露出一个笑:“告知卫大人此事的那个百姓,是爹爹派去的。”
我点点头,微笑:“如此甚好。”
凝之突然想到什么,忙问:“对了,听闻昨日连贞媛的胳膊断了,怎么回事?”
我将昨日的事一一说了,而后问她:“怎么,宫里人都知道了?”
她一改原先温润细笑,颇有些嘲讽地道:“可不是么,宫里人多口杂,那点子事儿定然是传得极快的。原本顾宜光是准备向皇后讨要凤喻去瞧瞧连槿笙的,结果皇上却将连槿笙禁足了,她也只好作罢。”
我笑:“顾宜光如何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何必与她较真。倒是潇将军,既然让人去告发,那么必定是准备暗中动手了?”
凝之点点头,也不多做纠缠,反是问道:“连槿笙被皇上断了胳膊,当真有此事?”
我沉默,微微点了一下头。
她眼神渐渐凝重,追问:“为什么?”
我将被包扎的那只手伸到她面前,她看一看,皱眉:“是连贞媛?”我不语,凝之却已肯定:“一定是她,难道是因为她伤了你?”
我眼神一凝,随即侧过头笑盈盈的看着她:“你知道昨晚皇上说什么吗?
不待她回答,我收回手,拉拢衣袖,淡淡道:“他早就打算出去管、连两家,不过是借了我的手而已。我们以为这盘棋是我们在下,其实我们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棋子。”
凝之细弱的脸庞凝重的让人吃惊,焦急的问道:“他有没有惩罚你?!”
他没有惩罚我,可是却说了比这更伤人的话。我为了不让她担心,并不打算将此事告诉她,便只摇了摇头。
她松了一口气,仍旧严肃道:“那你怎么办?”
“没关系,继续我的计划就好。那几个官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估计他也正找机会出去他们。”
凝之想一想,点头道:“也是,你小心点,皇上的心思不好琢磨,你切莫惹恼了他。”语罢,眼睛一亮,又问:“蕴仪怎么样了?”
“我已让人暗中照顾她了,待这件事风波一过,我便送她出京,送的远远的,让她再也进不到这牢笼里来。”
“你可知今日宫中除了连槿笙断臂一事,还有什么谣言么?”
“什么?”
“宫中传闻你不知什么原因被皇上迁怒,失宠了。”
“哪是什么传闻,分明是事实。”
她认真地看我,确认道:“当真?”
我一顿,道:“自然当真。”
晚膳时分,我留了凝之用膳,她说近日没胃口,总是反胃。我便嘱咐她小心,送走了她。待她离去,我吩咐今昔不要扰我,不管什么人来就说我身子不舒服,睡下了。今昔原想让我吃些东西,但见我没胃口,便也只好由着我去。
我关了门,脱下外袍,迫不及待地躺上chuang榻。这几日精力疲乏,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连槿笙经过此事必然不会再讨邵暝暄的欢心;蕴仪,过些日子,就可以和李霁双宿双fei,再也不用困局皇宫了。
下一个,该是谁呢?
顾宜光,苏舞,丁扆柔,沈濯则,还是秦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