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惜院,申时。
顾宜光在得宜馆内百无聊赖,闲得发慌,便跑了来找叶缳玩闹。说是玩闹,也就是她在一旁玩闹,叶缳在一旁看罢了。即便如此,身旁有个人陪着,也是聊胜于无。
顾宜光摆弄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好大一会儿,终于大发善心,不再摧残无辜,改坐到叶缳身边,看她拿着几个小瓶子捣鼓来捣鼓去。
叶缳抬头冲她笑了笑,继续自己手上的活儿。
顾宜光看了半晌,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叶缳头也不抬,柔声道:“帮凝婉德调制安神的香料。”
顾宜光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撅着嘴道:“为什么帮她调?是她让你调的?”
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女子并未注意到顾宜光的神色,解释道:“前些日子我在御花园里遇到了颜容娘子,她拜托我的。”
顾宜光更是不悦了,火yao味儿十足的开炮:“她是谁呀,她说拜托你你就答应了?!不给她弄不行吗?!”
叶缳终于抬起了头,无奈的解释道:“这只是一个交易。”
顾宜光不以为意,不满道:“什么交易!你不跟她来往不行吗?!我讨厌她!”
叶缳宠溺的笑了笑,看着顾宜光,认真道:“宜光,不管你是讨厌她还是嫉恨她,你都不准再去招惹她,听到没?”
顾宜光一听,火气一下子就冒了上来:“凭什么呀!我为什么不能招惹她?!我偏偏要去!”
叶缳细眉微拧,却还是耐着性子劝道:“你斗不过她的,所以还是不要去惹怒她为好,尤其是去伤害她身边的人。我那日遇到她,已经与她说明白了,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她就不会再与你过不去。”
顾宜光嚯的一下站起来,脸色恼怒,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的错吗?!她那样欺辱我,我凭什么要忍气吞声?!你这是在帮她说话?!你为了她来教训我?!”
叶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好脾气道:“我不是在帮她说话,我是为了你好。她本也不是爱计较之人,事情过了就算了,你又何必揪住不放?早些时候你派人刺杀她的事情,你当真以为她不知道?她只是不想与你纠缠那么多罢了,你何不就此罢手,反正皇上也还宠着你,老老实实的有什么不好吗?”
顾宜光一惊,随即更加愤怒了:“我就是与她过不去怎么了?!我就是不愿意罢手又怎么样?!凭什么她就可以欺辱我,我就得闷不吭声?!我才不要!你还说不是在帮她说话,你分明就是向着她!”
叶缳努力压着火气,看着她道:“就当是我向着她好了,就算如此,按照我的话去做,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对你是好是坏你难道分不清楚吗?”
顾宜光从小就被人宠着,骄纵无比,后来遇到了叶缳,更是被宠的无法无天,现在听叶缳这样说,心下委屈,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乱吼:“你对我不好!一点儿也不好!你要是真对我好,就该帮我去教训潇怜之,而不是一直劝我让我忍着!我以为你对我有多好,原来也不过如此!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认识你,不该把你当姐姐!”
话一出口,她自己就觉得心口一炸,惶恐的去看叶缳的脸色。叶缳一下子就气蒙了,胸口一起一伏的,看得出是在强压着怒气。她是把顾宜光当成亲妹妹来看待的,顾宜光简直就是她心尖子上的肉,可如今却被蒙了心智,只气得她两眼发花。
她喘了几喘,也不听顾宜光不安的叫声,只暗自忍耐着怒火,咬牙切齿道:“我自认待你如亲姊妹,费尽了心思替你安排,给你留条后路。如今你却好坏不分,只一味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若你当真不识好歹,就尽管走出这荣惜院,以后也再不要踏进来才好!”
顾宜光只觉得似雷劈了一般,伸出去想要拉她袖子的手都僵在那里,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半晌,她红着眼眶,愤愤地收回手,握紧拳头嘶吼道:“我知道了!我走就是,你休想我再来这里!我若是死了,就是你逼的!”
叶缳浑身一颤,一张素颜煞白煞白的,着实是被气的很了,抖着手指向门口,看也不看她,道:“好!好!我逼的!你走,你现在就走!”
顾宜光眼眶酸胀泛红,眼看就要落泪。她看着叶缳低下头去摆弄香料,心下不由三分委屈七分怨恨,袖子一甩扭头就往外走。走至宫门,一只脚将要踏出门槛,便听得背后一个声音道:“顾宜光。”
那声音不如往日轻柔,带了几分沉重,却也足够让她欣喜起来。她以为叶缳是后悔了,想要留住她,谁料叶缳头也不抬,不带一点情分地道:“你我二人之间的事情,不要牵扯到她人,你若是想活命,就不要去动凝婉德。”
顾宜光简直都要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眼中一片迷茫,继而反应过来,不由失望至极,泪水终于是忍不住的往下掉。她也不搭话,只落着泪往前走,义无反顾地跨出门槛,只想着再也不要来这荣惜院。
出了荣惜院没一会儿,迎面走来一个人。她忙用袖子抹了抹泪,装作无事般的抬起头,谁料来人却是她最恨的那个人。
我看着眼前明显是哭过的顾宜光,再看看她来时的方向,心下几分明了,犹豫着该不该开口,便见她恶狠狠地瞪我一眼,而后目不斜视的从我身边走过。
我被她眼里的怨气吓了一跳,不由纳闷。原来她虽说讨厌我,但大多都只是普通人之间的吵架而已,充其量只是不满。可是刚才她看我那一眼里,满是怨恨,阴毒,着实是恨我入骨。
我问身后的三人,道:“我得罪她了吗?”
子规和如蕞默然不语,今昔面无表情道:“您一直都在得罪她。”
我无奈的摊了摊手,道:“走吧。”
进了荣惜院,只看到叶缳独自坐在院中,背影单薄。我挥挥手让三个丫头下去,走到叶缳身边坐下。她面前摆了几个小瓶子,面色淡然平静,隐隐透着苍白。一双玉手微微颤抖,骨节泛白。
我静静地看了一阵,道:“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顾宜光了。”
她垂着眼帘,对我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径自拿着几个瓶子摆弄。我舔了舔嘴唇,尽量忍住我的好奇心,道:“那个......凝之的那个香料,你做好了吗?”
她侧眼看了看一个青花瓷瓶,抬手拿起它,递给我道:“清神香,每次两克,不计次数,夜间焚烧有助于睡眠。”
我接过来,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我不由一惊,这顾宜光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将她气成这样?我把瓶子收进怀里,道:“麻烦你了,我还有事儿,就不久留了。”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坐在那儿不动。我走到她身后,还是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想了想,我又补充道:“不管是什么情况。”
叶缳点了点头,仍旧不说话。我在心里叹口气,离去。
当我踏进点羽苑的时候,就看到凝之穿着葛良娣送的寝衣,没骨头似的摊在黄梨木雕花椅上,半眯着眼假寐,整个人呈放空状态。
我摆摆手让今昔她们下去玩闹,自己走到凝之旁边,俯下身子看她。没一会儿,她许是察觉了什么,渐渐睁开了眼,看到我,显然是吓了一跳。我笑了笑,在旁边坐了下来。
凝之迷糊了一会儿,揉揉眼睛清醒过来,稍稍坐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没多长时间。”
“哦,有事儿?看我还是看孩子的?”
我掏出瓶子,瞪她:“有什么区别吗?
她喝口茶,仍旧摊在椅子上,懒洋洋道:“若是来看我的,那我就打起精神陪你说话;若是来看我肚子里的孩子的,那我就睡会儿,你只管看孩子吧。”
我伸手将她拉起来,把瓷瓶递到她眼前,道:“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我看你总是烦躁不堪的,就去拜托叶芳婉,让她配的香料,舒缓神经用的。”
她笑得眼睛弯弯,道:“亏得你有心。”说罢拿起来放在鼻端闻了闻,眼里流露出欢喜来,“好好闻!”
我伸手去拨弄桌子上的鎏金描花翠叶熏炉,道:“叶芳婉说这个叫清神香,可以随意用,每次两克。晚上若是睡不着的话,也可以用,有助于睡眠的。”说罢便从凝之手里拿过那瓶子,倒了一点进去。瞬时,一股清新如雨后春草般的味道传了出来。
凝之一闻,立即眉开眼笑道:“果真是好香!”
我将香料收好,道:“觉得好就行,这些你先用着,等用完了,我去看看还能不能让她再给配置一瓶。”
凝之点点头,让玉系把瓶子放起来,问道:“她为什么会答应帮你研制这香料?”
我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玉系的背影,道:“自然是因为我答应她不伤害顾宜光。”
“不伤害顾宜光?”
“我答应她,不论什么情况,都会留顾宜光一条命。”
“这么亏本的生意你也做?”
我笑了,道:“只是留她一条命,若是她当真过分的很了,我教训她一顿,让她留一口气不就行了?”
凝之呆滞,半晌道:“你太狠了!”
我拨弄着茶水中漂浮的茶叶,道:“其实我狠不狠,还要看顾宜光了。方才我去荣惜院时,看到顾宜光哭着从荣惜院出来,叶芳婉也是一副气极的样子,想来是她们二人吵了架。再看那顾宜光看我的眼神,就知道肯定是因为研制香料这个事儿导致她们二人起了争执。既然叶芳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顾宜光,那么必定会警告顾宜光不要与我作对。若是顾宜光当真有脑子,那么她就不会再来招惹我。若是把我逼得急了,我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凝之道:“若是她还来招惹你,你怎么办?你不是说要留她一条命的吗?难道你想毁约?”
我看她一眼,道:“我自然是会给她留一口气,但是撑不撑得过去,就看她自己了。”
凝之看了我一会儿,把头扭过去,道:“等下要是没什么事,就留在这儿用膳吧,留了你好几次,你哪次不是有事儿就是皇上要去你那儿,今儿个说什么也得留下来了吧?”
我自是应了,留在了点羽苑用晚膳。
夜。亥时。得宜馆。
一个轻巧迅捷的黑影避过守在宫门口的侍卫和丫鬟,悄无声息的进到后殿,翻窗而入。黑影先在殿内翻找了一圈,而后立在雕刻着百花吐蕊的雕木床上。
顾宜光面朝里睡着,浅浅的鼻息和胸口微微的起伏标示着她安然的睡梦。突然,她翻了个身,似是感觉到什么,不安的动了动,而后眉头微微皱了皱,眼睛慢慢睁了开来。
黑衣人眼里闪过一道光,欺身上前,对上顾宜光一片迷蒙的睡眼。顾宜光眨眨眼,待看清眼前人的时候,瞬间吓得瞪大了眼,张嘴便要叫。
黑衣人迅速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不要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