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那东西拿在手里,仔细翻看。一个是我在大殿之上交还给顾宜光的香囊,另一个是手感厚重的小木牌子,边角精致,上书一个“顾”字。我立即便猜到这是顾宜光暗卫连的令牌,看来这人是暗卫连的影卫。
那先前那个人又是谁?为什么将我引到这里来?他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正在思量,身后便一阵喧闹声:是那群侍卫循着我的血迹跟了过来。
一个领头模样的侍卫走上前来,躬身道:“颜容娘子,这是?”
我站起来,不着痕迹的把那东西收在袖子里,道:“此人刺杀宫妃,我欲生擒,他却冥顽不灵,我便将之诛杀。”
那侍卫眼中闪过不可思议的光芒,像是没想到我一个女子竟然杀了这刺客。我将紫影收回剑鞘,拢回袖中。他们这才看到我的紫影,不由又是一阵诧异。
正在此时,楚汀和梁衡二人从北宫处赶了过来,见到我浑身是血,忙上前道:“主子,先回宫包扎一下,这儿的事儿就交给卑职们处理。”
他们两人原本是邵暝暄划来保护颐和轩的人,只因今日当值,去了北宫,所以没能及时赶来。
我点点头,努力保持着清醒,对原先的那群侍卫道:“你们将人抬回颐和轩去,莫要坏了尸体。若是有丝毫差错,我先叫你们死!”
那群侍卫忙把那尸体抬起来,出了竹林。
我走了几步,脚步虚浮,身子晃了几晃,眼看要倒了下去,一双手从后面伸出来及时扶住了我。楚汀用手扶着我的手臂,回头对呆在原地的梁衡道:“你去跟着那尸体,主子失血过多,我扶她回颐和轩。”
梁衡眼睛闪了几闪,欲言又止,终是一扭头跟了上去。我被楚汀扶着往外走,刚出竹林,一双手便将我从楚汀手里强自揽了过去,收在怀中。
我抬眼一看,是邵暝暄追了过来,一手还握着噬心。看到我,这才将噬心刃收了回去。他看着垂手站立在一旁的楚汀,表情含着微弱的复杂,淡淡道:“有劳楚侍卫了,亲自将朕的爱妃扶了出来。”
楚汀一震,忙跪下道:“卑职奉命保护颜容娘子,分内之事,愧不敢当。”
邵暝暄眉头一挑,仍旧淡淡道:“分内之事?好,好得很。”
我担心凝之,唯恐她出了什么岔子,拽拽邵暝暄的衣领,道:“你在这儿说什么胡话!凝之怎么样了?我要回颐和轩!”
邵暝暄眼中闪过一丝怒气,伸出双手扶住我的肩。我闷哼一声,他一听,连忙松开了手,上下打量我的伤势。我伸出手拽住他,染得他明黄的领口上一片血迹:“快带我回去!”
他小心翼翼的抓住我的双手来看,看到我的左手鲜血淋漓,一双俊眉紧紧攒在一起,沉声道:“你伤成这个样子,还管那么多事干什么?先回颐和轩,朕让太医给你医治!”
我一听反正是要回颐和轩,便也没说什么,任由他横过手来揽着我的右肩,左手撑着我的胳膊,将我一路半扶半抱回了都梁宫。
颐和轩里,灯火辉煌。满目疮痍的大殿里,丫鬟太监们正在井井有条的收拾着器具;内殿里,太医产婆都在床前紧张的忙碌着,丫鬟们来来回回端热水,冒着白气的热水被端进去,再次端出来时却是殷红血水。内殿不时传来凝之撕心裂肺的惨叫,让人忍不住战栗。
因为宫规规定后宫妃嫔生产之时,除了皇后和正一品妃外,其余妃嫔一律不得入内,包括皇上。所以此时大家都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众人都是半夜被惊醒的,匆匆收拾了妆容便赶了过来,眉宇间都带有些微的疲惫,面色复杂不一。唯有秦鸢和何选侍两人最为淡然,妆容精致华美,面色平静无波,此时正端了茶来喝,全然没有旁人的紧张感。
皇后身为一国之母,这种时候更是要表现出身为国母的宽厚仁慈和从容镇定:眉头微蹙,眉脚轻拢,眼里带着担忧凝重,然而处理起事情来仍旧有条不紊,从容不迫。
罗估衣还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一袭白衣坐在叶芳婉和柔芳婉中间,静若处子。
霂熹最为紧张,只穿着单衣,眉头紧锁,僵直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俨然是担心至极。
我一踏进殿内,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我的身上,看到我满身是血,不由低声惊呼,上来询问。
秦鸢却一反常态,放下茶杯猛的站了起来,微微睁大了眼。一旁的何选侍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她的袖子,紧紧的盯着她,迫使她重新坐了下来,只是不知怎的眼里竟然显现出哀伤的神色。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因而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动作。
罗估衣看着我,眼里含着丝丝忧虑。我自然不会以为她是在替我担心,也就没有与她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霂熹的反应最大,撞开旁人跌跌撞撞的向我跑来,期间被裙摆绊了好几次,险些跌倒,幸亏柔芳婉伸手扶了一下,这才险险的站到我面前。
她面无血色,眼底深处满是惊恐,紧张的上下打量我一番,原本伸出来的手又怯怯的缩了回去,不敢碰我。
我心知她是吓得狠了,忙冲她笑了笑,安慰道:“你放心,我没事儿。”
她眨眨眼,眼圈儿渐渐红了,抖着唇不知道说什么。邵暝暄看了看她,继而扶着我往里面走,让我坐在椅子上,道:“宣太医来。”
霂熹紧跟其后,几欲伸手扶我却又怕弄痛了我,只得由着邵暝暄去。
我焦急的看着内殿,听着凝之不间歇的惨叫,心底揪着疼。
皇后走上来,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道:“你放心,本宫方才已经进去看过了,太医和产婆们都在里面,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我一听,更是担心,急的一阵阵发晕:就是因为她进去过,我才更不放心。
心念电转间,我挣扎着便要起身。
邵暝暄按着我的右肩将我桎梏在椅子上,力道强硬不容置疑,却让我感觉不到痛。他瞪我一眼,道:“你先包扎伤口,等会儿再看也不迟。若是你乖乖听话,朕还可以考虑一下让你进去看,若是不同意,”他看看我,邪笑一笑,“你就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等吧。”
我叹口气,心知拗不过他,便坐在那里让太医给我处理伤口。
我的伤只有两处,一处在左手,一处是左肩。左手上的伤口比较好处理,太医不消片刻便清理完伤口,用白布仔细的包了起来。左肩上的伤口不能在这里清理,我便去了侧殿让太医包扎。
邵暝暄寸步不离的跟着我,罗估衣的目光始终黏在他身上。只是眼下的情形由不得我多想,一包扎完伤口,我便向内殿冲去。
皇后立刻拦住了我,劝道:“你受了伤,再加上方才的事情,一定很累了,就先休息一下吧。本宫知道你担心,只是宫妃分娩,历来不许别的妃嫔入内,包括皇上也不可以,你是知道的。”
她这一番话下来,于情于礼我都不该再往前走。只是我心急如火,哪里还听得进去,手腕一翻隔开她的阻拦,脚下不停地向里走。
皇后手一伸,握住了我的手腕,还未开口,便听邵暝暄道:“算了,皇后,让她进去吧。”
皇后欠了一下身子,道:“可是皇上,这样于理不合,祖上的规矩,怎么能说破就破?”
邵暝暄皱起了眉,显然是在为皇后的话语不快,道:“祖上的规矩已经破了那么多,多这一件两件也算不得什么。怜之担心凝婉德,这是人之常情,你不必再拦。只是这事只许今日一次,往后还是要遵循惯例,以免人多干扰了太医产婆们。”
我甩开皇后的手,急急地往里面走,霂熹自然是跟了上来。
我们这边刚刚进去,顾宜光便战战兢兢的踏进了颐和轩,面上还是一副担忧的样子。
她早就听说出了事儿,一时没敢过来。然而她在得宜馆内忐忑不安坐立不宁,踌躇半晌,终于还是咬一咬牙赶了来。
殿内众人静坐,时不时传来凝之逐渐微弱的哀叫,衬得气氛更加凝重。
叶缳立刻就看到了进来的顾宜光。今天事儿十有八九是她派人干的,若是被人抓住把柄,就算颜容娘子不予以追究,看皇上的样子也不会放过她。自己辛辛苦苦的为她谋求活路,怎么她就不知道珍惜,还巴巴的把自己的命用双手捧着送出去?越想越气恼,叶缳半是恼怒半是担忧的看向顾宜光。
谁料顾宜光看也不看她,只用询问的眼光看着皇后。
皇后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
顾宜光当下松了一口气,面色也松了一松。
叶缳看那两人的动作神态,细眉皱在一起,心下不由微微犯起痛来。
内殿,一片兵荒马乱。
产婆站在一旁,双手满是鲜血,面上凄然,身旁放着一个金桶,里面是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我几乎立刻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不由心下大骇,一阵抽痛。丫鬟们来来回回走动着,协助着太医的工作。
床边,几位太医汗如雨下,正在诊治凝之。
我心下一紧,吓得腿都软了,连忙走过去问道:“怎么样了?!”
华太医顾不上擦汗,神色严肃道:“很不好。凝婉德龙胎已经流下来了,刺客方才好像击打过凝婉德的腹部,导致出血不止,凝婉德现在接近于昏迷状态,娘子最好有所准备。”
我一听就慌了,叫道:“什么叫有所准备?!我告诉你们,你们必须保住她,若是不行,我要你们陪葬!”
霂熹上来拉住我,道:“怜之!你冷静一点儿,不要耽误他们救人!”
我颤抖着喘了几口气,看着床上虚弱无力的凝之,心底揪着疼。她双鬓早已被汗湿,粘粘的贴在脸上,原本白皙的脸庞更是被衬得如纸般惨白,毫无血色。
我伸手拨开她的发丝,轻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汗水,轻声道:“凝之,凝之?你听到了没有,是我,是怜之。我没有事,刺客已经追到了,你放心,我都没有受伤。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华太医听到我在说话,神情闪过一丝惊喜,道:“对,就是这样!娘子,您继续说,说什么都好!要尽量让凝婉德保持清醒!”
我一听,忙接着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不一会儿,她的睫毛颤了颤,紧闭着的眼睛缓缓睁了开来。
我一喜,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握着她的手,道:“凝之,你感觉怎么样?”
凝之眼里一片迷蒙,隐隐带着痛楚的感觉。她张了张嘴,声音低如蚊蝇,断断续续道:“我很累......好痛.......孩子......怎么样了......”
我心里一痛,道:“已经流下来了。”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黯然,我忙道:“不过你别担心,你还这么年轻,还是会有机会的!你只要好起来,好起来就好了,听到没有!”
霂熹也在一旁附和我,轻声道:“怜之说的没错,你一定要好起来,机会还有很多,不过前提条件就是你必须有一个好的身体,你说对不对?”
正在此时,凝之脸色一僵,继而痛苦的大叫起来。
华太医立刻跳了起来,大声道:“不好了!凝婉德又开始大出血了!快拿三七和白芨来,千万不要拿仙鹤草,快!”
我紧紧握住凝之的手,暗自输真气给她。
她痛苦的仰着脖子,疼的几欲闭过气去,张着嘴就是无法喘气,滞了一会儿,又缓了过来,却已然是痛得没有力气开口叫了。
我急的直发抖,心底一片酸疼,泪水忍不住就簌簌的往下落。霂熹拿了帕子给我拭泪,站在一旁紧张的看着华太医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