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茶杯,笑道:“瞧公公这话说得,人家俩可是活生生的人,怎的说得跟一件儿物品似的。只管留下,我定会合心的。”
张连连连点头,“是是,娘子说的对,是奴才愚笨了。”
我站起来,走到那两人面前,细细打量。这两人一人脸白,一人脸黑,活生生一对黑白无常。我看着看着不禁笑起来,问那白脸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他鞠躬,朗润的嗓音恭敬道:“卑职楚汀,今年十七。”
“呦,比我还大一岁呢,”转而又问那黑脸,“你呢?”
他憨憨的一笑,粗犷的脸上有些局促,嗓门儿粗道:“卑职梁衡,今年十八。”
我点点头,对张连道:“张公公,这两人我很满意,不劳您再跑一趟了。”
“如此甚好,娘子喜欢就成。那奴才就先退下了。”
我道:“劳烦公公了,今昔,送公公出去。”
送走张连,我对楚汀梁衡道:“想来你们也知道皇上为什么会让你们来这颐和轩,我自认对待自己的宫人不差,你们跟着我,我不会让你们受委屈。我这人虽然不说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但好歹也不是瑕疵必报。只是我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背叛。你们明白?”
他们两个跪下,齐声道:“奴才誓死追随主子,一世忠心!”
我“呵呵”一笑,走回主位,坐下,“死了可不行,你们死了,谁来保护我?”顿了一下,我想到一件事,便问道:“你们可知道一个叫做李霁的人?”
梁衡道:“此人与我们一同在宫中当差,不知主子找他何事?”
我又问:“他今日当值么?”
梁衡抓了抓脑袋,摇头表示不知。楚汀看他一眼,答道:“李霁今日无班,现在房中休息。”
“那好,你们带我去找他。”
到了李霁的房门外,我道:“你们在这里候着,不要让人进来。”说罢推门进去。
进到屋里,只看到一个青衫男子端坐在窗前,手里正捧着一本书。宫中规定,凡是当值者,必须穿着规定服装。遇到休息日时,可穿常服,但不得在宫中随意走动。
我问道:“可是李霁?”
他转过头,看到我,眼里浮起疑惑,问道:“正是卑职,不知主子找卑职有什么事?”
我这才看清他的样貌,还不及楚汀俊朗,更不要说是邵暝暄了,心里想着,我道:“我是潇怜之,蕴仪的好友。”
他眼神一顿,行礼道:“原来是颜容娘子,卑职失礼。”
我拦住他,直白地说:“今儿个我既是一人来,那就直接把话说个明白。我只问你一句,你对蕴仪,究竟是真是假?”
他不语。
我径自走到椅子旁坐下,道:“你也不必装聋作哑。你的事,蕴仪已经给我说了。我若是诚心害你们,也就不会帮忙隐瞒了。今天我来,是要请你帮一个忙,事成之后,我自会送你与蕴仪出宫。”
他思量片刻,道:“蕴仪也与卑职提过此事,今日主子来了,卑职也就不犹豫了。主子有什么事请说,卑职必定帮忙。”
我带着护甲的指甲敲一敲扶手,沉默了片刻,道:“这个忙呢,蕴仪已经开了个头。我要的,不过是让你配合我,整治连贞媛。”
“主子想让卑职如何配合?”
“其实你与蕴仪的事,我早先一步在那晚之前就发现了。至于为什么会有那晚的事,不过是演场戏罢了,想必你也知道。连贞媛表面上与我交好,其实并不与我推心置腹。她是我一开始就决定要除去的人,如今,你只需写一封信,这件事就成了。不过蕴仪与你,可能要受些委屈。”
他道:“写一封信?”
“对,写一封信给蕴仪,表述你对她的情意。”
推开门,今昔迎上来,我边向前走边道:“走,随我去烨仙居。”
今昔问道:“那让楚侍卫和梁侍卫一起么?”
我回头一看,两人正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后,想想,我道:“你们两个先回颐和轩吧,好好守着,莫要让人闯了进去。”
偌大的宫殿内,皇后一身凤袍坐在椅子上。月棠规规矩矩地跪在她脚下,道:“张连公公领着楚汀与梁衡去了颐和轩,不过片刻便出来去了内务府,随后颜容娘子独自进去不知与谁谈了约莫一刻钟时间,现在正在去烨仙居的路上。”
皇后红唇一弯,摩挲着唇角,去了内务府么?
妁帘问道:“娘娘,要不要帮一下连贞媛?”
皇后一摆手,道:“暂时不要,若是她栽在这件事上,也只能说她本事不够,这样的人,不要也罢。”
她想了片刻,问道:“那日宁良媛去颐和轩,到底所为何事?”
妁帘道:“宁良媛进去不久,颜容娘子便让人关了宫门,里面情形瞧不清楚,只是听小宫女说里面传来过瓷具摔碎的声音。奴婢特意去看了,当日的丢弃物中,有一个摔碎的茶杯,上面还有血迹。宁良媛也交了太医过去包扎伤口,想来是两人起了争执。”
皇后略一点头,吩咐道:“妁帘,你多观察一下潇怜之与宁良媛之间的关系;月棠,这几日你也不必往外跑了,就随在本宫身边帮衬着妁帘,事情太多,她一人忙不过来。”
月棠道:“奴婢知道了。”
扶叶间。
我与连贞媛一同跨入门内,看到管秀仪正坐在桌前绣着什么。
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悄摸到管秀仪身后,探头一看,原来她在绣一方手帕。那手帕上绣了一对鸳鸯,旁边有八个大字——相守一生,矢志不渝。我心中一动,险些落下泪来。
紫影剑与噬心刃,众人只知其象征的武林地位和珍贵的自身价值,却不知这两把剑更蕴含了一个美好的祝福——哪对有情人能得到这对剑,便会白头偕老。紫影剑的剑柄上,刻了“矢志不渝”四字,对应的,噬心刃上则是“相守一生”。
我在袖中***着那线条流畅的四个字,表情渐渐软了下来。管秀仪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看我,半晌叹道:“怜之,你真是妖精!”
我愕然,不知如何作答。连贞媛笑着走上来,趴在我肩头道:“怜之姐姐,蕴仪姐姐这是在夸你漂亮呢!
我拍掉她的脑袋,道:“胡说!”然后探入袖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管秀仪:“给你。”
她皱眉,疑惑:“这是什么?”
我与连贞媛对视一眼,后者同样一脸不解。我坏坏一笑,道:“当然是给你的信啊!至于是谁给的嘛,我想就不用我说了吧?”
她顿时明白,白皙的脸上渐渐透出粉嫩的红。
我拍一拍她,道:“你定要将那信贴身放着,小心莫被人偷了去。”
连贞媛也道:“就是就是,蕴仪姐姐可要贴身放着,这东西可来之不易啊!”
我叱道:“你小孩子家懂什么!好了好了,快走,省的打扰蕴仪看东西。”说罢拉了她就往外走。
管秀仪追出来,一向清冷的脸上徐徐荡开一抹笑,道:“谢谢你们。”
我明显的感觉到身旁的连贞媛身子一僵,脸色也不自在起来。我只做不觉,道:“谢什么!好了,你回吧。我与槿笙四处看看。”
谁知刚出殿门口,连贞媛便道:“姐姐,我突然觉得身子不舒服,想回烨仙居去。”
“怎的不舒服了?要不找御医看一看?”
她推脱道:“不用了,我回去躺一躺就好。”
“那你快些回去,”头一转,又对因蕊道:“好好照看你家主子。”
今昔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道:“连贞媛方才还好好地,这是?”
我道:“心里不舒服了,方才蕴仪如此真诚地向我与她道谢,她心里有鬼,怎么会舒服。”
今昔笑:“主子您别说,管秀仪演的还真像。”
我想到蕴仪的演技,不禁摇头,若是让她去唱戏,定是名角儿。
“主子,今晚就动手?”
“不一定,要看连槿笙什么时候动手了。”
“万一连贞媛不了呢?主子不是也说了,她心里觉到不舒服么?”
“你当真以为她会么?就算她不愿意,皇后怎么会容许她反悔?”
“这么说,主子您已经肯定了连贞媛是皇后的人?”
“可不是么,为何我要叫楚汀梁衡回宫去守着?方才有一人一直跟着我们,直到我们从内务府出来,那人才走,想来是皇后的人。”
今昔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主子要让楚侍卫和梁侍卫回去呢。”
我侧头睨她:“你呀,有时候聪明有时候笨。回宫吧,折腾了一上午,我也饿了。”
走了没多久,我就听到顾采女那明媚娇甜的声音:“皇上,你看这朵花,好看不?”
我立刻掉头往回走,不料还是晚了。
顾采女眼尖,一眼看到我欲逃的背影,扬声叫道:“那不是颜容娘子么?”
我无奈,转身走过去。邵暝暄正带着顾采女在御花园内赏花,晴光潋滟,碧空如洗。顾采女挽着邵暝暄的胳膊,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一双眼睛净是得意,趾高气昂地看着我。我心底嗤笑,感情她是把刺杀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只记着炫耀了。
邵暝暄微微笑着,道:“你上哪儿去了?朕去颐和轩没找到你。”
我福一福身,道:“嫔妾刚才去了管秀仪处,这正准备回呢,就碰上了皇上和顾采女。”
顾采女眼睛一瞪,然后笑着看向邵暝暄:“皇上,你找娘子干什么呀?若不是宜光在园子里碰上你,你是不是就不准备陪宜光逛园子了?”
我这才回味过来她为何瞪我,原来是邵暝暄寻我不着,这才与她逛园子。我不由笑:“顾采女好浓的兴趣。今儿个天气正好,正是逛园子的好时候。只是马上就要午膳了,还望顾采女不要饿了肚子。”
说罢又对邵暝暄说:“嫔妾早膳未用,又跑了这一趟,已是饥肠辘辘,这就回宫用膳。皇上与顾采女玩儿的尽兴,嫔妾这就退下了。”
还未走出几步远,腰间一紧,已是邵暝暄的胳膊缠了上来。我无奈:“皇上,嫔妾要回宫用膳。”
邵暝暄低下头,温润的眸子含着淡淡笑意:“留下来陪朕一起吃吧。”
我心头一紧,不由咽了口唾液。果不其然,顾采女不悦的声音响起:“皇上!你刚才还答应嫔妾要再园子里一同用膳的!”
他揽着我往回走,我挣脱不得,只听他道:“朕又没有走,让怜之一同与我们吃,也没算毁约啊!”
我不禁翻一个白眼,好赖皮的人!我看看顾采女,她脸色愠怒,强自忍耐,一双眼睛似刀片般往我脸上剜,恨不得剜下一块肉来。
邵暝暄带着我们走到亭内,道:“张连,宣膳吧,今天就在这里用膳。”
张连领命下去,邵暝暄又看向我道:“你胳膊上的伤好了吧,那日只顾着看你舞剑,竟把这事儿给忘了。”
我眼神飘过顾采女,发现她脸色难看之极,还夹杂着心虚。我微微一笑道:“已经全好了,伤口不深,所幸也没有留下来疤痕。”
邵暝暄将手覆在我的胳膊上,道:“以后切要小心,朕这里有前几日蛮夷进贡来的宝物,下午让张连给你送过去。”
我谢恩,看顾采女的脸色,着实头痛。他是嫌我活得太久了么?万一这女人一个嫉妒过头再来一次怎么办?其实这事儿也不算什么,我自认一般人还伤不到我。但是女人的嫉妒心是很恐怖的,三天两头给你添麻烦事儿,让人烦不胜烦!
好不容易用完了膳,我连忙回了寝宫。邵暝暄被顾采女闹着回得宜馆去了。没过一个时辰,张连就带了一大堆东西过来了。
什么红翡翠滴珠耳环、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赤金凤尾玛瑙流苏、赤金宝钗花细、景泰蓝红珊瑚耳环,满满的堆了一桌子。我挑了一些东西赏给宫人,又拿了一支宝蓝点翠珠钗插在今昔头上,想了想,又拿出一个云脚珍珠卷须簪让她给玉系带去。其余的让她收拾了,放进那檀木镂空雕花饰盒里去。
正收拾着,今昔叫我道:“主子,这盒香料,要放哪里?”
“什么香料?”
“好像是陀罗香,听说很珍贵。”
我上前一看,只见一个缠枝牡丹翠叶木盒躺在今昔手心,显得古朴幽沉,十分贵重。我打开,顿时一阵香气扑来。这香气虽浓,却并不刺鼻,而是幽幽的香,也不会觉得甜腻。到后来,只余下淡淡的一层味道,似有似无,却是雅致之至。我捏起一点浅紫色的粉末,在指间捻了两下,只觉得细腻无比,不禁赞叹道:“好香!”
今昔道:“那是,这香的材料珍贵无比,内务府每年也只能制作出半两来。瞧这盒里的量,怕是皇上从来就没赏过她人呢。”
我眼睛一亮,忙问道:“那日我从顾宜光那儿拿回来的锦囊,你收到哪里去了?快拿出来,我要用。”
今昔进内室摸索了一阵子,而后拿出来递到我手里。
我将锦囊打开,让今昔向里面填一点香料进去,然后收紧袋口,挂在腰上。
今昔收拾好陀罗香,问道:“主子这是干什么?”
我狡黠地一笑:“你说,若是我将这送给顾宜光,她敢收不敢?”
今昔一愣,继而明白了我想干什么,道:“主子您还真是,顾采女落到您手里真是倒了几辈子的霉了。”
“对了,宁良媛今日怎么样?”
“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呆在寝宫里,皇上也不曾招她侍寝,”顿一顿,而后又道:“这宫里,其实还是满太平的。主子被封娘子至今,除了顾采女还未有人明目张胆地对付您。而且,罗婉仪的恩宠,好像没有人表示反对。”
我摇头,表示反对:“这才入宫没多久,各方势力还未形成。现在只是在僵持之中,纵使有人受尽恩宠,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时半刻还使不出什么把戏来。等时间再长一些,都找到了靠山之后,只要有一个人动手开战,那么其她人便都会找寻时机,开始出手。”
“那这个人会是谁?皇后娘娘么?”
我眼睛一眯,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