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做了一个极为漫长的梦。梦里,依稀便是那个山脚下的临江小村,安宁祥和,与世无争。
白云悠悠,长空如洗。
煦暖的阳光明媚而熟悉,微风如许,吹来一阵香甜的气息。萧楚河望着眼前田野里嬉笑打闹的孩童,望着村口的那片桃花盛开的林子,会心地笑了。
贾伯父他,此刻该倚靠在门边,眺望着远方,盼着自己回家了罢。萧楚河想着,脚下步伐加紧,向村子里走去。
天空,却忽然暗了下来,黑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苍穹漆黑如墨,仿佛一下子进入了黑夜。忽然,一声惊雷响起,一道闪电划开了眼前的事物,一切都变得扭曲,模糊。
狂风呼啸,大雨滂沱!
朦胧中,仿佛有一对狰狞的巨目,发出幽幽的绿光,凶恶贪婪地望着世间的一切,让人望之胆寒。
萧楚河身子一抖,望着漫天风雨,一阵茫然无助。忽然,一声怪异的尖啸,响彻天际,刹那间地动山摇,一阵滔天巨浪,翻涌而来!
“啊!”的一声惊呼,萧楚河猛然睁开双眼,身子一震,从噩梦中惊醒。正欲挣扎着爬起身来,不料牵动身上的伤口,立马全身一阵剧烈疼痛,不禁“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萧楚河复又躺下,定了定神,向四周望去。这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卧房,一桌一床,几张小凳,摆设简陋之极。屋子的墙壁是用大小整齐的竹子所做,两扇小窗,窗扉微斜,隐隐有幽竹清香,伴之窗外沙沙之声,平添几分闲适。
萧楚河忍着痛,缓缓坐起身来,窗外,竹影婆娑,一片幽绿。天气却似乎不是很好,昏昏沉沉,瞧不见半点阳光。不一会儿,天空中便飘起了细细雨丝,点点滴滴,打进窗内。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了开来,萧楚河一怔,缓缓地回过头来。一个俏生生的身影,此刻正立在门前,笑盈盈地望着萧楚河。
“你……醒来啦?”声音带着一丝讶异和些许欣喜。
萧楚河愣了一下,望着眼前这位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姑娘,深深呼吸,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身上有伤,可不能乱动,快躺下吧。”说着便走过来扶着萧楚河躺下。萧楚河一时间手足无措,木讷地望着她,一身粗布麻衣却掩盖不了清丽脱俗的容貌,明眸皓齿,笑靥如花。
隐隐有一缕淡淡幽香,萦绕在身旁,飘入鼻中。
却见她浅浅一笑,脸畔露出两个小酒窝,说道:“你饿了吗?我去告诉我爹。”说完,也不待萧楚河回答,转过身来,径直向门外走去。
萧楚河望着她轻快的背影,干裂的嘴张了张,似乎要说些什么,最终眼帘低垂,摇了摇头,却是什么也没说。
过不多时,那做渔女打扮的姑娘再次走进房内,只是手中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萧楚河闻着粥香,肚子登时“咕咕”响了起来,倒是真的饿了。
姑娘笑了笑,轻轻将萧楚河扶起,舀了勺粥,轻轻的吹了吹,感觉不是很烫了,才送到萧楚河的嘴边,说道:“好了,吃吧。”倒是萧楚河却有几分羞赧,依言张口吃下了粥,脸色却已涨红,不知是不是被那粥的热气所熏。
姑娘又舀了一颗红枣,说道:“我爹说,你失血过多,这红枣有益气补血之功,你多吃些。”萧楚河木讷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闷头苦吃,姑娘见他憨厚,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窗外一阵微风吹过,轻轻掠起了她柔软的长发,拂过白皙的脸畔,萧楚河望着她那泛起淡淡红晕的脸庞,当真是艳若桃李,心中一阵迷茫,一时竟望得痴了。
姑娘脸上一红,微嗔道:“快吃啦,还看什么?”薄怒之下竟也是这般动人。萧楚河一阵窘困,脸色更红,头上都冒出汗来,无地自容。
姑娘望着眼前这窘迫甚至有些害羞的少年,竟觉得甚是有趣,不禁咯咯笑出声来,笑声清脆悦耳,回荡在这个细雨霏霏的安宁午后,平添几分暖意。
“喂,你叫什么?”姑娘忽然问道。
“呃,我叫……我叫萧楚河。”萧楚河口中结巴,竟是连话都说不利索。
“萧、楚、河……”姑娘缓缓地念道,“我叫宛银双。”
宛银双。
萧楚河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对啦,你多大了?”宛银双说着,又舀了一勺粥,递到萧楚河嘴边。
“唔,十……咳咳……十、六……咳咳咳……”萧楚河一张口,便被口中热粥呛到,一阵剧烈咳嗽。
“哈,你比我小一岁,该叫我姐姐。”宛银双一遍说着,一边伸手拍了拍萧楚河的后背,责怪道:“慢点,谁教你一边吃粥一边说话了?”
萧楚河一阵无奈,心道:“还不是因为你。”眼前飘过宛银双芙蓉般的脸庞,脸上又是一红,呐呐应了声,道:“是。”
宛银双嘻嘻一笑,说道:“对了,三天前我和爹爹在江边发现了你,那时你浑身是血,遍体鳞伤,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楚河闻言,忽然身子一怔,接着面色变得黯然,想起当日被江水冲散的村庄,以及最后漫天江涛下贾伯父的身影,一时间心中也是无数疑问,心中郁闷,忽然间鼻头一酸,两行眼泪,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滑落。
“怎么了?”宛银双一阵懊恼,后悔自己口快说错了话,一时间也不知道怎生去安慰他,伸手握住了萧楚河的手,说道:“不哭,不哭了,不哭……”
却听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宛银双回头望去,“吱呀”一声,门边多出了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一声蓑衣,走了进来。
宛银双唤了一声“爹”,那中年汉子点了点头,走到萧楚河的床前,粗厚的手掌拍了拍萧楚河的肩膀,说道:“孩子,什么事这么难过啊?”
萧楚河低声抽泣,望着眼前这位面目慈祥的中年汉子,不由地又想起了贾伯父,心中不觉亲近了几分,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将当日发生之事说了个大概。
中年汉子叹了口气,望着这年纪轻轻便遭遇如此变故的孩子,心中一阵怜惜,道:“可怜的孩子,你先在这儿安心住下吧,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萧楚河擦了擦泪,想起关于东余村的点点滴滴,一时茫然,却终究知道多想无益,咬了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中年汉子微微颔首,走出门外。宛银双听萧楚河讲完那段经过,心中也为他难过,轻轻地为他掖好被子,柔声道:“别多想啦,安心地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
不知不觉间,萧楚河在这个叫做南塘镇的地方待了已有数日,身上的伤也渐渐恢复。这一日直到晌午,萧楚河才从睡梦中醒来,却原来是几日来第一次没做那个相同的噩梦,这才睡得这般安稳。
窗外,微风习习,竹涛阵阵。
萧楚河眯着眼望着窗外洒进的和煦阳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心底升起淡淡的暖意。又直直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掀开被子,缓缓下了床,穿上鞋子,第一次走出这间僻静的房间。
拉开了虚掩着的房门,眼前是明亮的厅堂,墙壁仍是用竹子筑起的,虽然简陋,却也是别具风味。
堂前的门对外大敞,门前是一块宽敞的空地,铺出了一条沙石小径,草木几丛,间中还有几株黄色或白色的清香小花,怡然开放。
一阵风过,萧楚河不禁缩了缩身子,此时虽已是阳春三月,却不免仍是有些轻寒。萧楚河望了一眼宁静的堂前,忽然转过身来,徐徐向后堂走去。
竹屋的后门是一个庭院,院外是大片的修竹,竹影摇晃,沙沙作响,枝叶间洒落点点碎阳。院墙内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上搭着一座小竹桥,一个俏丽的女子此刻正坐在池塘边的竹桥上,光着两只白玉般的脚丫,在清冽的池水中缓缓地晃来荡去。
阳光照在萧楚河的脸庞,莫名地有些晕眩,略显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一丝红晕。萧楚河走近那女子的身旁,蹲下身子,轻声问道:“你,不觉着池水清冷么?”
宛银双转过头来,朝着萧楚河一笑,露出一口秀丽的贝齿,随即摇了摇头,眼波流转,微笑道:“不,我喜欢。”
萧楚河愣了一下,默默点了点头,眼中望着荡漾的水波中,倒影着两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