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梦与现实
斯德哥尔摩音乐厅前,游向天对身边众多采访听筒视而不见,从记者群中挤了出来,微笑着向对面的一位****挥了一下手,然后向对方走过去。
还没等他走上两步,忽然被人撞倒在了地上,刚想爬起来却感到心口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下气一下子没能喘上来,他知道他的老毛病又发作了,想伸手进衣袋拿药,却不想这一次发病得厉害,手想动可就是动不了。
旁人一片惊呼,纷纷向游向天这边围来,对面的****面色大变,急步奔到游向天身边半蹲在地,顾不得肩上的名牌手提包已然滑落在地,一手扶着游向天,一手翻着游向天的衣服,同时不住的叫着:“向天,向天,你怎么样,药在哪里,快告诉我药在哪里……”
“在……在……”游向天眼睛死死盯着胸前的口袋,没等美妇找出药,他已经痛得两眼一翻白,慢慢失去意识。
模模糊糊中,一副熟悉的画面闪现在他脑海里,他的身子不由抽搐了一下,又是那个梦,他多年来挥之不去的一个梦!
“第四至第六肋粉碎性骨折,断端向内移位,造成心肺挫伤内出血,立即开胸抢救,准备静脉输血,快!游医生,颅部交给你们脑外科了。”
他刚进入手术间就听到急诊科医生紧迫的声音,从而知道这次患者的伤势必定非常严峻,他不敢有丝毫拖泥带水,疾步向手术台走去,一边沉声道:“谁来说患者具体情况?”
“患者无名氏,青年女性,车祸致颅部创伤,多发性肋骨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血压75/45,脉搏32……”
急诊护士还在汇报当中,他已经走到手术台边上,见患者颅脑血迹斑斑,脸部已肿得认不出原来的模样,整个头部看起来异常的恐怖,情况确实非常不妙!在墙上看过患者光片后,他皱着眉头开始仔细地为这个伤重垂危的患者检查起来。
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医生在这个时候也进入了手术间,一边穿无菌衣一边问他道:“天哥,怎么样?”
娃娃脸是他科室里的张六军主治医师,也是他的好友,他先从患者的头上收回手才说道:“头盖骨骨折并造成颅内出血,小六,立即准备开颅修补血管,我来定位。”
“没有问题!”张六军也不问他是怎么诊断出来的,戴好手套之后就走到手术台边,着手准备开颅手术。
备皮,切开头皮,开颅,固定,清除出血,开始修补脑血管裂口,张六军主刀,动作形如流水,俨然是一位老练的脑外科医生,而他则在一旁协助手术进行,两个人配合得井然有序,一场抢救伤重患者的大型手术在无声无息中进行着。
“患者血压下降,65/40……”
“60/38……”
“静推多巴胺,快!”
“是!”
时间一点一滴的逝去,在各个医生争分夺秒下,患者又恢复了基本体征,与之同时,开胸检查术已经接近尾声,那边的医生问道:“我这边差不多了,游医生,你那边怎么样了?患者脉搏持续减弱,恐怕不能支撑太久。”
“放心,有天哥和我在,就是死神也要退避三舍!”张六军露出个自信的微笑,手上的速度不知不觉又加快了几分,赶在胸腔缝合结束前修补好了脑血管,抬眼瞥了胸腔手术区一眼,大大呼了一口气,“血管修补完毕!我这边马上缝合……”
张六军刚拿起手术针线还没来得及动手,他忽然出手拦住了张六军,指着颅内大脑上一块灰色区域说道:“小六,你看看……”
“咦?”张六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好几眼,转过头有些不确定地问他道:“脑组织病变?”
灰色质地在白花花的脑组织显得有些刺眼,他没有任何犹豫就点下了头:“是肿瘤,车祸时有可能伤到了瘤体,必须摘除才行。”
“现在?”张六军有些犹豫,“器械不够,要手术恐怕很难完成……”
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也没忘记患者还在生死一线的抢救当中,仅思索了一下就下了决定,转头对旁边的手术护士吩咐道:“立即叫器械室另送器械过来,我们要摘除患者的肿瘤。”
护士应声拿起手术室电话准备拨打给器械室,却被急诊科的主刀医生叫住了,略带不满的声色道:“你们什么回事,谁叫你们自作主张的?仅仅凭着肉眼就诊断病人患有肿瘤,你们有什么医学根据。”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张六军就瞪了那个急诊科一眼,眼里竟显出一丝凶相,大声道:“天哥的话就是根据,我们医院谁不知道天哥在病理诊断上的能力,什么时候错过一次?哼!”
“就算是得了肿瘤也不关你们的事,我叫你们来协助抢救病人的,可不是叫你们来做脑肿瘤手术的,你们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行。”急诊科医生找不到理由来反驳张六军,他有些恼羞成怒,搬出了医院的规矩,眼下这个病人是急诊科的,怎么治疗应该有急诊科来做主,而不是前来出诊协助抢救的神经外科医生。
作为神经科的医生,他再清楚不过脑肿瘤的轻重了,见急诊科只顾病人眼前的病情,只得好声建议道:“江医生,如果瘤体出现破裂还不现在摘除的话,恐怕……”
“不要说了,肿瘤又不是今天生成的,治疗也不用急着一时,你又没确定瘤体是不是破裂了。”江医生显得有些不耐烦,“一个脑肿瘤手术你们也知道要多久才能完成,病人现在这么虚弱,怎么能撑得住这个时间,还是等病人伤势稳定下来再说。”
“可是……”这个伤势颇重的患者能否撑得住长时间的脑手术确实是个问题,他也有点犹豫,以后再手术摘除肿瘤是目前最保险的治疗方法,可他怕肿瘤受车祸的影响导致患者有更大的危险。
“好了,肿瘤的问题我会交代病人以后治疗的,你们也快点完成手术,早一点送病人去监护室。”见他还在犹豫,江医生所有的不满都明显放在脸上了。
见急诊科的医生不愿意,他把视线从患者大脑病变区慢慢抽离,对上张六军征询的目光,摇摇头又点点头,视线重新放回了手术野上,眼里充满了不甘的眼神。
张六军就好像能看到他的心似的,想了一下就对一边的护士道:“马上叫器械室以最快的速度送器械过来,我们要做脑肿瘤切除手术。”
“张医生,你这……”江医医生见他们还不死心,脸上明显的不快,“病人现在进行脑瘤切除手术会很危险,我希望你……”
“你,你什么,我说了要做就得做,是不是还要我去医务处申请才行?”张六军目露凶光,转头对手术室护士道,“你还呆着做什么,还不快打电话!”
手术室护士吓了个激灵,连忙给器械室打电话,江医生被气得不轻,连连说了几个‘好’字,警告他们道:“随你们怎么搞,不过出了事你们可要负责!”
“要负责也轮不到你负责!”张六军不屑的回击江医生,然后得意的看着他道,“天哥,这个手术要怎么做?”
他先仔细地检查这块灰白质地,分析过后才临时凝定了切除手术方案。新器械一送来,张六军在他的示意下,调整好放大镜,执着手术刀,慢慢向灰白质地部位刮去。
刀入,血出。
这不是一般的渗血,而是那股鲜血从刀面飙出来,血流很急。
心中大叫一声不好,他竟然在张六军下刀之后才发现这个肿瘤是动脉瘤,如今已造成大出血,情况变得更加严重。
脑动脉出血是每个医生都不愿意碰见的颅脑手术并发症,这得要医生以最快的速度止血,并且在这操作基础上绝对不能损伤到脑组织,不然后果非常严重,他没时间多想,也没有了退路。
止血!
止血!
赶紧止血!
止不住血,这条生命肯定就此完结!
他告诉自己一定要稳住,不管心脏承受着多大的压力他都要稳住,可这时刻,张六军一向沉稳的双手竟然产生了微微的颤抖,他一发现这个状况就连忙出声提醒道:“小六,稳住,要稳住才有机会!”
“音乐!”张六军听他的话,停下手先深呼吸了一下。
优雅的纯音乐在手术室间轻轻响起,张六军也似乎随着音乐声恢复了平静,手术的进度也逐一进行,速度较之前更是提升了不少。
只不过,他们进行的大脑手术是最耗时间的拉锯战,从止血到完全切除肿瘤,花费的时间比普通手术要多出几倍,即使他们能完成这个手术,也要看患者能不能支撑得住。
车祸下的患者之前又经大手术抢救,身体机能弱到不能再弱了,就在手术还在进行当中,他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病人血压下降很快,快没有脉搏了。”
“不好,病人心脏骤停。”
“江医生,请帮忙电击起搏。”他看向江医生,这个时候他和张六军都空不出手来,只有指望急诊科的医生了,这种紧急抢救方式不正是他们急诊科的拿手好戏么。
啵~
病人没有动静,除颤能被调高到250。
啵~
二次电击过后,监测仪上还是一条直线!他大概不信邪,呼道:“300,再来!”
啵~
还是完全没有动静!江医生停下手看着他和张六军,嘲讽的眼神显露无遗。
“再来几次看看……”他有所不甘心,脑动脉修补术那么难的操作都完成了,眼看肿瘤也要完全清除,只要经过这一关,患者恢复的机会还是很大的,谁也不想这么轻易放弃。
再一次次电击,一次次提高能量,可患者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几分钟过去了,他也失望的摇了摇头,患者呼吸停止后不做任何人工维持呼吸有5分钟以上就会脑缺氧而脑死亡的,脑死亡的患者再抢救也没有任何意义。
“记下死亡时间吧。”看来之前不好的预感果然成真了,他叹了一口气,向张六军递了一个眼色,便退下了手术台。
患者已经死亡,他和张六军脱下身上的无菌衣,在急诊科医生的热嘲冷讽中准备离开手术间。
手术间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一个小护士刚接听一会,小脸唰的一下变得苍白无色,迟疑了一下才支支吾吾的说道:“患者身份确认了,是我们医院的王……王医生,下面叫要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抢救回来……”
“都死了还怎么抢救?”江医生问小护士,“是哪个王医生?”
“是脑外科的王兰医生。”手术室护士一边回答一边偷偷瞄向他。
“什么?你说是谁?”他惊了一下,脸上突显狰狞,王兰这时可是在外省的医院进修,怎么可能会在他们这里发生车祸?
小护士似乎被他吓得小脸唰的一下变得发白,结结巴巴答道:“门诊那边说的,说患者的包刚送到医院,在里面找到的身份证。”
不可能,他不相信,一定是和阿兰同名同姓的患者,他带着心中的恐惧,两步做一步走手术床尾,抓起死者无菌布单下的右脚,一个显三角形的胎记赫然在目,他脑袋嗡的一下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身体直直的向后倒去。
不!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让游向天忍不住大叫了一声,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刺眼的亮光让他一下子睁不开眼睛,干脆闭上眼睛,两手轻抚着狂烈跳动的心脏,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又做这个噩梦了!游向天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把那个噩梦排除出脑外,可是有那么一种情绪叫剪不断理还乱,越是不想反而印象更是深刻,都过了那么多年了,每次梦起却总像是昨天才发生似的。
忽然,游向天眉毛一皱,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不对,下意识停下了***心脏的手,静静的按压在心脏上,怎么回事,这个不堪重负的心脏跳动得这么正常,竟然让他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心脏病是他的老病根了,平时稍微一激动就会犯病,就是服药也要好久才能平复下来。每一次做这个梦,就是没有犯病也会产生一丝丝的疼痛的,可这一次却非常的正常,他自己本身也是个医生,当然知道疾病不会无缘无故消失的,立即翻身坐起来想给自己检查一下,才睁开眼睛就发觉不对,不是心脏不对,是周围的环境不对,他竟然睡在一个墓地里!
这个又是怎么回事?游向天有些迷糊了,记得昨天他在斯德哥尔摩音乐厅准备接受诺贝尔医学奖的,途中出来时不慎被人撞倒在地,心脏病发作后进入晕迷了,怎么会睡到一个墓地来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眼前的一棵木麻黄树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他怔怔的看着那棵木麻黄,木麻黄一向都是树干通直,眼前这棵却是罕见的S型,根据他的记忆,唯有老家的八宝山才会生长这么一棵一模一样的木麻黄,但是那棵木麻黄在几年前就已经老化而枯萎死了。
游向天下意识转头看向身边的墓碑,眼里露出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墓碑上的墓志铭竟然全是一些中文,还有他身边的几个空酒瓶,组合起来都那么的熟悉,这不是他第一次酗酒后醒来的场景么?
这个场景又唤起了游向天内心深处的记忆,那是阿兰下葬的前一晚,他一个人跑到酒吧买醉,后来不知怎的走到阿兰即将下葬的墓地睡着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就遇见正在进行的葬礼,由于当时王家的人对他成见很深,他只能远远的目送阿兰入土为安……
吡呖叭啦,吡呖叭啦,蹦叭……
就在游向天还沉浸在回忆当中时,身后的一阵鞭炮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力,他心中一跳,连忙站起身来,向鞭炮声那个方向望过去,一个熟悉的葬礼映入他眼中时,他是真的完全呆住了,眼里不禁浮起一丝迷茫,他不是还在做梦吧?
他下意识用力一掐自己,痛!他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