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问话而不答乃是大不敬,只听一旁恭谨而立的贵喜叱道,“还不答话!”我一惊,回过神来。有心试探一番,于是抬首道,“皇上谬赞了。洛神的容颜,臣女是万万及不上一分的。”说罢,我直直看向那席白玉珠帘的后方。
见我目光不甚恭敬,贵喜忙喊,“放…放肆!”说着他小心的看向身边的主子。不待我开口,只听龙椅上的男子低斥道,“贵喜,下去!”贵喜一惊,忙挥手示意下人们,缓身退下。
我不由蹙起眉,摸不准眼前这位九五至尊的心思。正当我沉思时,只听珠帘“哗”的一声响,抬起头,那贵为天子的男子已立于我身前。
玄色刺龙纹长袍,腰间系有玉佩作饰,只需瞥一眼便知那是极好的和田暖玉,足下则是同色龙靴。一双眸子微微眯起,眸光沉沉似一池谭水深不见底。面容冷竣如刀削,的确是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有着帝王特有的霸气。此时他正上下打量着我,嘴唇微抿,更添刚毅。
我亦扫了他一眼,只听他道,“你怎知晓洛神?”我不禁心头一动,他既然这般问我便说明并非人人知晓《洛神赋》。神色不变,“臣女自幼便知晓。”说着我牢牢望向他,而他的神色并无不妥之处,只有眸子越发的深邃。“你爹娘教于你的?”“乃臣女…自学而成。”我话音一落,他定定看了我半晌,猛然大笑起来,“好好好!”忽又一敛笑声,玩味的打量我,“说吧,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瞬间抬首,心头满是惊疑,不禁退后一步,“臣女不知皇上所言何意!”艾慎见我这般模样微微拧了眉,随即了然,“好了,别装了,我们都是穿越到此处的。这,可信了我?”我登时呆在原地,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良久,我长长舒了口气,方回过神来。抬头寻他,却见他已随意坐于台阶之上,不由莞尔。“我来此处已有十五年,随着这身子长大的,你呢?”我提裙坐于他身边,侧过了头。他苦笑着摸摸鼻子,“我没有这般幸运,是突然间来到这里的,直接替代了这身子的原主。”说到此处,他冲我扬眉一笑,“想不到也做了回皇帝。”我佯板着脸瞥了他一眼,“是啊,三宫六院好不快活。”他嘿嘿一笑,神情得意。
乍然在这陌生的年代遇见了熟悉的人,我与他皆是无比欣喜,似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蓦的想起此时选秀还未结束,忙拉他起身,“选秀还不曾结束呢!”他一愣,随即失笑,“是我喜的昏了头。”说着坐回珠帘后的龙椅,我则抚去裙上的皱褶,重新立于殿中。
“贵喜!”他扬声唤道,贵喜忙小跑进来,躬身道,“奴才在。”艾慎指了指我,“留用。”微一停顿,笑意已盈于唇角,眸中有一闪而过的狭促,“封号宓,位份就定为娘子吧。”我见他面露狭促时便已侧耳细听,听到娘子二字,不禁面上微红,暗暗啐他。
随宫婢离开了景德宫,初进宫时的沉重已换作欢愉。方踏出宫门,便瞧见有秀女洋洋得意的向远处走去,想必是留用了,也算是荣耀门抵。
想到那张英毅的面庞,我不禁唇角微扬。
“恭喜小主得选!”耳侧传来引路宫婢略带献媚的声音,我微微抬眸,素胭已然来至我身侧,此时自袖中取出一锭银子赏给了那宫婢,得了赏,这宫婢越发殷勤,“多谢小主!以小主的绝色风姿日后定会隆宠不衰…”懒得理会这样的奴才,素胭亦晓得我的性子,于是上前笑道,“我家小姐这几日便劳烦姑娘了。”说着又赏了银子,方与我告别。
素胭是回府收拾我的衣物首饰去了,待七日礼仪教导完毕后她方可回来。
见素胭离去,宫婢道,“小主随奴婢来吧。”福了一福,引了我向前走去。
沿路缓步而行,并未遇见宫中妃嫔,途经上林院,只见簇簇的飞燕兰开的极好,让人望之心喜。停了步子,宫婢指向一位立于宫门前的年长女子,“这位是教导礼仪的姑姑,这几日小主不免要辛苦些了。”我闻眼细细打量一番,这宫人看似三十有余,很是忠厚的模样。略一颔首,我微微笑道,“姑姑。”那宫人忙屈膝拜下,“小主吉祥。”示意她起身,我抬头看向门上牌扁,秀濡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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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清晨素胭便回了宫,爹娘知我一切安好也稍稍宽慰。这七日除去学习宫中礼仪外再无他事,并不曾太过劳累。秀濡宫内皆是留用的秀女,我并不欲与她们交谈,她们也晓得我爹爹乃朝中从一品大臣,亦不曾来招惹我,彼此间倒也相安无事。
方才御前的贵喜跑来,说是艾慎将我的住处定在离此地不远的云杳宫,叫我随贵喜前去瞧瞧,若是不满意再换便是。
而自今日起,我即是宫中妃嫔了。
踏入云杳宫漆的朱红的宫门,只见庭前已乌压压跪了一地人,“奴才(婢)等参见小主,小主吉祥!”众人齐齐喊道,倒也有几分气势。略略扫了一眼,只扶了素胭并不开口。半晌过后,一众下人皆是额上见汗,正待悠悠开口,不想身后却传来笑声,“朕的娘子真真心狠,虽说现下已是初秋,这般跪着也够他们受的了。快让他们起来吧。”我并未转身,暗自横了他一眼,“娘子娘子”叫的也真真顺口。转身看向面前的艾慎,假意怒道,“这般驳我面子,存了心的拆台。”见我神情举止间全无妃嫔之礼,贵喜略一犹豫,终是上前喝道,“宓娘子,圣驾在此不得无礼!”我闻言,目光自贵喜脸上轻掠而过,只吟吟笑着并不作声。
“贵喜,你如今的本事可越发的大了。”艾慎声音平淡,并未看他。贵喜大惊,膝下一软便跪在了地上,连连叩首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我在旁瞧着,不禁暗自蹙眉,“罢了吧,贵喜公公不过是尽责而已。”艾慎侧过头见我神色不豫,摆手示意贵喜起身。贵喜忙谢了恩,转过身对我深深拜下,面露感激,“多谢小主搭救。”我含笑示意他站起,“公公不必如此,此事本就因我而起,与公公并无关联。”言罢,我略略侧身看向艾慎,“进去讲话吧。”
见我进了正堂,素胭与一众下人方回过了神,皆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屏去了侍候的宫人,我轻吹手中的青花瓷茶盏,茶是今岁上好的碧螺春,我素日极为喜爱。微抿了抿,抬首间见他立在窗前,我徐徐开口,“怎么来了这里?依我看不消过了今日,只怕**上下便人人知晓我的无礼与你的纵容了。”他闻言转过了身,笑道:“你本就与那些个女子不同,怕这作甚。”我轻笑,“众口烁金,未必不会有让我哭的那一日。”稍一停顿,忽忆起自己对他的称呼,“你名字原是什么?”他无奈,摸摸鼻子道:“这身子的名姓你是知晓的。”淡淡一笑,我放下手中的茶盏,“我问的,是你。”他一愣,眸中倏的划过一道光亮,“叫我淳生吧。”说罢,冲我微抬下颚,“你呢?”我微怔,随即道:“唤我如今的名姓就好。”见他不再开口,我不由暗自于心底默念:“淳生…淳生…”细细咀嚼间,唇边泛起一抹不自知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