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2年12月21日,对于人们来说是不平凡的一天。一百年前的同一天,有人声称会是世纪末日,现在想来很多人都宁愿那天真的是末日。
这一天是魔医“鬼王”的宣判日,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给这个世界带来的灾难如同地狱一般。从噬人菌到恶魔病毒,再到基因炸弹,这个魔鬼医生近乎疯狂地改变着世界。想象力丰富的人在现实中往往手无缚鸡之力,相反,那些把握历史走向的现实中的强者,大多只有一个想象力贫乏的大脑。而魔医“鬼王”,是少有的把这两者合为一体的人。在大多数时间,现实只是他幻想海洋中的一个小小的孤岛,但如果他愿意,可能随时把自己的世界翻转过来,使幻想成为小岛而现实成为海洋,在这两个海洋中他都是最出色的水手。
魔医“鬼王”是第一个将自己的大脑开化到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这个水平线之上已经可以称其为神了,只可惜凡人中诞生的第一位神并没有站到正义的一边!
法庭外人山人海,全世界的人都争相观看对魔鬼的审判,但只有两百人可以进入庭审现场,这其中有一百六十七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其余则是法官和陪审团。这场世纪审判对全世界直播,这才使人们有机会见到魔医“鬼王”的真容:他的确是一个魔鬼!他瘤状的光头冒着红色的蒸汽,那是高度活化的大脑细胞活动和神经细胞燃烧的结果。他低头坐在一种新式航天材料制作的密闭透明容器中,嘴角挂着一丝不为人察觉地微笑。
上次在他的脸上出现类似的微笑是在他大脑开化突破百分之五十的时候,那时,他看到事物的内在规律在冲他招手。百分之五十的脑细胞在他的大脑内相互交错构成了一台万倍于量子计算机能力的生物电脑,这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穿众生百相。漫步街头,他观察人们忙于各自的事情,虽然他们一言未发,但其心思昭然若揭。
通常,一个人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年纪更长、更为成熟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在“鬼王”的眼里,世人就好像在游乐场游戏的孩童。他被他们的认真劲逗乐了,回想起当年他也如此,不免感到几分尴尬。凡人的所作所为符合他们的身份,但“鬼王”却已经无法忍受加入他们的行列。他要成为神,当然要脱离这个凡俗的社会。
在那之后的每一天里“鬼王”都会获得通常需要数年的教育,组合日益扩大的知识形态。他以比任何人都更为广阔的视野审视人类知识丰富多彩的织锦:学者们从未意识到的锦绣中的空白,他可以填补,并在他们以为已经完整的地方增添新的内容。
自然科学的内在模式最为清晰。例如他所擅长的医学,如果不把眼光局限在基本因素的水平上,而是扩展它的范围和意义,那么它便具有一种美丽的统一性。诸如“基因学”或者“免疫学”之类的分门别类只不过是紧身衣,阻止医生们看到无数学科间的纵横交错。即使抛开抽象的美感,单以应用而论,医学上被忽视的领域多得无以胜数,比如人工材料合成器官,本该早就能够制造出来。
“鬼王”认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用一个个最先进的人工材料合成的器官逐步替代了自身原有的器官。最终,他成为一个只剩灵魂的名副其实的游魂野鬼。
“鬼王”曾写过一首长诗。完成一章后,他就能够选择一种手法将各种艺术形式中的各种风格结合起来。他使用十种现代语言、四种已经失传的古代语言,这些语言包含了人类文明的主要世界观,每一种语言都提供异彩纷呈的诗情画意,数种不同的语言并列在一起饶有趣味。每一诗行都同时包括旧词新意,赋予旧词以另一种语言的词性变化,从而凸显出新意。整首诗完成时,可以看作《格萨尔王传》、《吉尔伽美什》、《摩柯婆罗多》、《奥德赛》与《论语》的组合。
法**在不停地放映一些平面图像,那是“鬼王”的罪证。这些数字照片远不能与全息图像相比,然而由于数量庞大,如果全部用全息图像的话,将会占满法院的全部存储器。这些图片足足放映了十五个小时,每一张的出现都会引起人们的一片惊呼。虽然他们熟知这些灾难,但大都不愿回忆那些惨痛的记忆,当这些伤痛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时,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
“鬼王”一直低头闭着眼睛,他头顶的透明容器外是一个巨大的光点,那是分子传送器,准备在法官宣判之后立刻将这位人类的背叛者传送到虚空中以实施死刑。法**正襟危坐的耄耋老人就是主审官张正,正是他的努力才最终将“鬼王”送上了审判台,“鬼王”对他恨之入骨。
就在张正宣读最终判决时,“鬼王”突然开始不停地抽搐。他的大脑在剧烈燃烧,脊椎火辣辣地穿过背部,他觉得自己快要中风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头脑一片混沌。
法官和法警都不知所措,法庭并没有配备医生,而从最近的医院赶过来至少需要十分钟。
此时“鬼王”产生了幻觉。种种说不出的恐怖包围着他,那些直接和间接死在他手中的人脸历历在目,清晰得不可思议,剧烈冲突。一定是幻象,不是肉体的暴力,而是头脑心理的分裂。
精神上的剧痛与极度亢奋。他恐怖与歇斯底里地狂笑。
他的知觉恢复了片刻。他躺在地板上,衣服浸透了汗水,舌头咬烂了,喉咙红肿:估计是尖叫的缘故。反复痉挛致使他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后脑青肿,可能发生了脑震荡,可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持续了几小时还是几分钟?
接着,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头脑中的喧嚣咆哮又开始了。
大脑开化达到百分之百!
醍醐灌顶!
他认识自己的思维机制,他确切认识到自己了解事物的过程。这种认识经过反复验证。对自我的认识无比精微,不是一步步地,无休止地去了解,而是直接领悟极限。反观自身,清明朗照。在他那儿,“自我意识”这个术语有了新的意义。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上帝用一句话便从混沌中创造出秩序,“鬼王”则用大脑的完全开化使自己焕发为一个全新的神。他的身体脱胎换骨了,如同小儿麻痹患者突然换上了外科医生的巧手,随意控制肌肉易如反掌。他具有超人的协调能力。通常需要重复数千次才能获得的技巧,他从大脑中模拟两三次就学会了。通过有选择地将肌肉一张一弛,他的力量和灵活性提高了。无论是自觉的动作还是条件反射,他的肌肉反应时间都只有三十五微秒。因此,学习杂技也好,武术也好,几乎全都不需要什么训练。
以上的这一切巨变全部发生在一秒之内,接下来的第二秒,“鬼王”真正意识到自己成为脱离凡人的大神了。他可以嗅到对方肌肤散发出来的信息素,甚至可以感应到了他们周围电磁场的变化。他能够控制自己体内信息素的散发,从而在他人身上引发准确的反应。通过控制信息素与肌肉张弛度,他可以使对方产生愤怒、恐惧、同情或者性亢奋等方面的反应。不用说,这足以使他左右他人。
“鬼王”引发别人的反应后,还能使他自动强化这种反应。通过将特定的反应与满足感结合起来,他便可以创造出一种自激效应,如同生物信息反馈一样,使对方的身体自我强化其反应。
“快打开分子传送器,快!”张正大声喊道,但为时已晚,离“鬼王”最近的几个法警的眼神已经迷离涣散。他们拔出枪向四周肆无忌惮地射击,不过很快他们便被外围的法警消灭了。
“鬼王”待在密闭容器中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此时的他再次闭目盘坐,他正在酝酿一股新的信息素。他的意识在大量消耗着身体中唯一的生物资源——大脑,头脑有限的容量和生理结构只能勉强支撑这种对自我无所不知的意识。不过,这种意识也可以做出一定程度的自我调节,他让自己的意识充分利用现有的资源,不要超越这一范围。这很困难:他仿佛局处笼中,既坐不下去,也站不起来。一旦要松弛或者伸直身体,接踵而来的便是剧痛、疯狂。
分子传送器的操作员听到了张正的话,然而就在他的手指放在按键上时,一股信息素控制住了他。张正注意到了操作员身体的变化,他知道在这么下去,“鬼王”会杀掉这里所有的人。他以终审判官的特殊身份,不需征得陪审团意见,下令法警换上穿甲弹向“鬼王”射击。
就在这时,分子传送器突然启动了。然而张正觉察到了异常,原本它发出的白色光变成了红色,而且整台机器则在全功率地运行着。就在法警的穿甲弹射出的同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淹没了其它所有的声响,紧接着法庭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分子传送器消耗了大量的能量后过载了爆炸了,使得电路超载,引起了大面积的停电。应急灯亮起后,整个庭审现场被爆炸泛起的烟尘掩盖了。当烟尘散去之后,人们才发现“鬼王”早已不见了踪迹。张正从散落在现场的碎片中捡起一块坐标显示板,上面显示分子传送器的宇宙坐标并没有发生改变,而时间轴却指向了一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