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宗本就有病在身,吃那噩耗一惊,已是心惊胆颤,此刻他斜撑在椅背上听着两边聒噪,更觉胸闷气促,朱公公照顾他多年,忙抢上前去,替他轻撸着胸口,这才稍稍好过些。
肃宗虽然貌似怯弱,但能做皇帝的人,又有哪个是傻子?他从当太子开始时起,就久经权场斗争,颖王跟李辅国心中所想,他心里其实通透的很。
要说带兵打仗,郭李二人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可也正是因为他们太能干了,肃宗忌惮他们。听听民间都怎么说?李唐得以承继下来,靠的就是这两位老将!所以肃宗先是纵容鱼朝恩把郭子仪逼回朝廷,接着又对他在军前更李光弼争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形势不同了:用鱼朝恩吧,这鱼朝恩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是什么货色肃宗一清二楚。真要让他领兵打仗,潼关多半是守不住的;那仆固怀恩就如颖王所言,蛮人出身,终不可靠!
用郭李?还是用鱼仆?看着下面紧盯自己等着裁决的几人,肃宗左右为难,好不容易憋出一个答案:“此事重大,不如明日早朝,让众大臣再议议?”
李辅国抢道:“皇上!情势危急,岂能再耽搁!东都西都四百里不到,骑兵急赶,一天即到,恐怕等不得明日了……还请皇上早做决断!”
李辅国能大权独揽,就是因为他隔断了大臣们和皇帝的交流,许多大事他都是直接跟肃宗拿了主意就走,很少让肃宗跟大臣们商议。大臣中虽不乏有人向他效忠,却也有许多不屑于跟他同流合污的,真要再议,又要横生事端了。
颖王张嘴正要驳斥他,肃宗已经很不耐烦,又似乎有了主意,他站起身来,语带温和,缓缓言道:“五郎,朕已经多久没跟你下过棋了?朝恩呐,你也过来,朕真是怀恋当初在东宫的日子,有皇后和你们陪朕下棋作乐,哪有这么多烦心事来烦朕!现在你们都忙着国家大事,也没时间陪朕下棋了!朕也就再也找不回以前的快乐了,不过今天朕很高兴,因为今日朕又找到了一位棋中对手,来来来……你们都过来见见。”
众人面面相觑,说着国家大事,怎么突然又说起这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来了?
肃宗呵呵一笑,招呼颖王一声,亲切地拉着李鱼二人的手到了棋桌旁,指着垂首侍立一旁,双眼微眯似睡似醒的楚辞道:“呐,就是此人,此人号称京城民间棋王。朕刚刚就是在跟他下棋,以致怠慢了两位卿家。”肃宗话音一转,颇为自得:“呵呵,他是颖王带来的,朝恩呢,又是跟五郎来的,朕今天就跟你们赌一回!你们顺着朕这盘棋下下去,哪一方赢了,朕就用谁的主意!”
李辅国跟鱼朝恩对望一眼,这皇帝一向都是听他们的,今天难得主动拿一回主意,又有颖王从中作梗,要想皇上想以前那般听话还真要费一番功夫,且先看看这棋局再说。
李鱼二人当初为了讨肃宗的欢喜,在这象棋上很是下过一番功夫,眼光都不差。他们粗粗一看略一思索,就已经看出了肃宗布的那个局,而执黑的楚辞貌似还没发现,正一步步地掉进了肃宗的圈套!两人再一对眼,不约而同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颖王棋术不精,楚辞又是不动声色没给他半点提示,他一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答应。可肃宗却不跟他客气,自作主张就定了下来:“好,那几位爱卿这就开始吧,朕在一旁观战!”
说实话,肃宗心底还是偏向于李辅国这边的,毕竟郭李二人早已经已经功成名就,名望太高,做皇帝的总有驾驭不住的感觉。而这李辅国也好,鱼朝恩、仆固怀恩也罢,无论他们怎么跳,总归还是肃宗提拔起来的,肃宗要废他们心里也更有底气。
这也是每个皇帝上位之后,总是急于提拔自己的亲信,而将前朝名宿弃之不用的原因之一。元勋大臣们有名有望,可他们的名望却都是前朝皇帝给的;而自己提拔起来的就不同,在皇帝看来,他的权利、名利都是自己赏的,既然能是我赏你的,那我随时也能拿回来!
所以肃宗才让李辅国二人用了红棋,他刚刚精心部署的那个局都已经实行了好几步了,就差最后围捕了。在他看来红棋取胜已经是水到渠来的事情了。
只是肃宗也是一个颇为迷信,相信天命的人,他心中也是存了万一之想:如果黑子最终取胜,那也只能说是天命如此,就让郭李二人再出山,那也未尝不可!
世间的事就是这么怪,你想要的结果明明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机会发生,可是只要还有另外一丝可能,最后事情总会朝着那百分之一的可能发展!肃宗现在看到的就是如此。
肃宗先前想的没错,李辅国执红,按照肃宗的思路,将楚辞的那个马围吃了。非但如此,楚辞为了救那个马还白搭进去一个炮,又兑掉了一车一炮!李辅国连吃两子,优势巨大,就全力展开攻势,楚辞被他逼的频频拆东墙补西墙。看的李鱼二人眉飞色舞开怀而笑、颖王张牙舞爪狠狠威胁楚辞。
接着情势就急转直下,眼见士相联防都已经被破,楚辞却突施辣手,暗伏在红棋角落里的黑马突然杀出,配合着自己的老帅和唯一的车,毫无先兆的发动了攻势,只用了七步棋,就将红棋将死了!
李辅国横眉竖眼,一张丑脸犹如打了马萨克一样又科幻了几分,地狱的牛头马面见了恐怕都得自形惭秽!楚辞此刻只想说说,要怪,也只能怪你老兄长的实在是太过吓人了,你这才输掉这局棋。
楚辞本来还不想把两位权奸得罪死了,心底已经有暗暗放水、让他们赢了的打算。
可这李辅国獐眉鼠目,确实面目可憎,他又没有肃宗那么好的棋品,下子之余屡屡拿眼神威胁楚辞。输给这么个人,楚辞这个刚刚得封的民间棋王本来就觉得很掉身价,再被他看的几眼,心里一烦,也顾不得再让,就发动了早就藏在胸中的那个绝招了。
这一局其实早有名目,后世有个套路叫黑马卧槽,楚辞那个马看似没有威胁,却只要配合本方的车帅,引对方来攻,找好机会,就能在七步之内将死对方!
颖王本看不明白,只是看楚辞连连败退已经式微,接着又出乎意料的反败为胜,这个反差太过强烈,不由痛快的哈哈大笑,连连赞道:“好好好,这真是……”一时却不知道如何形容。
楚辞得意忘形,想也不想就接了过去:“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好!好诗!没想到楚卿你除了棋下的好,这诗也做的这么好!‘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好!说的好!朕要把这句诗传遍诸军,让我军将士知道,叛军一时凶顽又算的了什么!‘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嘛’哈哈……好!好!好!”楚辞无心的一句话无疑非常的应景,肃宗眉开眼笑,顺带着楚辞已经变成了他的爱卿了。
楚辞是颖王带来的,楚辞露脸,颖王自然高兴,花花轿子人人抬,他毫不吝啬地把自己那本就贫瘠的赞誉词汇抖弄出来:“好小子!好气魄!果然非同凡响!难怪李东和都在你手上吃了败仗!”
肃宗过完干瘾又呵呵笑道:“楚卿,这首诗寓意深刻,可有上下,不妨说出来给朕听听。有如此妙句做忖,这其他几句必定也非常精彩啊,朕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肃宗自己文采不怎么样,却很喜爱诗词,当初李白在长安的时候,他就很是仰慕,只是李白不受玄宗待见,他也不敢明着去结交。他登基后在凤翔得见杜甫,当即就给了他一个左拾遗的大官做,只是杜甫自己不识趣,后来上疏营救房琯,惹恼了肃宗,才被贬出朝堂。
楚辞脸上一热,天地为证,他可没半点抄袭古人的心思,他甚至连这句诗是哪位大神作的都不记得了。刚刚实在是因为说的太顺口了,哪知道这句前世说惯了的话居然还没有被人作出来!
楚辞话一出口,才觉不对,却是已收不回来了,只得朝虚空遥遥看了眼,心里暗暗向自己无意中冒犯了的那位大神告了个罪。
此刻听得肃宗讨要下句,楚辞可真是被难住了,他连此诗何人所作,诗有几句都不知道,又如何答得上来!他只恨手里没有手机电脑,没有摆渡大婶帮忙!果然还是先人说的对啊,莫装……
对了,楚辞灵机一动,笑道:“皇上,此句实是草民今日偶感而发,却没得了上句下句。草民才薄学浅,思得两句已是侥天之幸,实已是才尽于此了。听闻皇上才学敏锐,如此佳句,皇上不妨再题几句,连成一诗!传至诸军,必定让我军士气高涨,令贼人丧胆!”
楚辞如此识趣,肃宗当然却之不恭,痛痛快快地就揽了下来。再看一脸恭敬站在一边的楚辞,那副心思就全然不同了,肃宗不由就想起了一个人来。曾几何时,自己身边也有这么一个人,为人处事十分机智,身负治国大才又不居功,始终跟自己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
这个人就是南岳隐士李泌李长源。李泌是肃宗做太子时的属官,后来受杨国忠所忌,辞官归隐。肃宗灵武登基,手下文武不全,就派人请他出山。
李泌到了灵武,肃宗看见他,就像得到宝贝一样高兴。那时候的临时朝廷,不那么讲究礼节,肃宗跟李泌就像年轻时一样,进进出出都在一起,大小事情,全都跟他商量。李泌有什么主意,唐肃宗没有不听从他的。
当时,肃宗的皇长子李豫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李泌就相当于总军师。唐军收复两京,李泌的功劳甚大,肃宗回京,就想让他当宰相。
李泌不愿卷进朝廷的是非,推掉了肃宗的封赏,离开朝廷到了衡山,重新过起了他的隐居生活。肃宗这皇帝做的越久,身边就越是缺少真正能让他信任又有才能的人,他心中也就越是想念李泌。
现在在楚辞身上,肃宗隐隐看到了李泌的风采:这楚辞棋下的好,一句随口而成的诗也不在李杜之下。更难得的是他有文人的志气却没有普通文人的傲气,懂得臣下之礼;有臣下的谦逊却不像其他臣子那么奉承,在皇帝面前下起棋来也是有板有眼,毫不相让!
他哪里知道楚辞来自21世纪,虽然已经慢慢融入了这个时代,可有些观念却不是一下子能改变过来的,前世国家领导人见的多了,就连别的国家的老大的名字都能随口叫上几个来。看到皇帝,那股惊战一过,此刻倒是好奇的心思居多,敬畏之心居少。
肃宗越看楚辞越是喜欢,旁边的朱公公跟了他几十年,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扯着那张公鸭嗓子呵呵笑道:“皇上,楚公子年纪轻轻又有大才,适哥儿身边不正好缺一伴读么?皇上何不令楚公子为适哥儿侍读,如此,我大唐得一人才,皇上又能时时与楚公子御棋论事,岂不两全齐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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