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人对于蓝衣女子的话,并没有否认,只是冷哼一声:“那丫头也只是受奸人挑拨,一时不明白才会做出那样害人害己的傻事,相信等她懂事一些,自然会明白我们这样是为她好,倒是姑娘原来多次接近试探她的心思,我看真是白费了!”
“白费,我看未必吧。说起来,越和这个小丫头接触,我心中的疑问越多,还真的希望杨护法能够为我解惑呢?别的不说,单单想想两大护法是何等样的人物,怎么会对一个不知身份的小丫头如此费尽心思的保护呢?不过,我倒是听说当年两位发誓要效忠二十年的那两人是什么人,虽然那两个人不在了,但如果他们有孩子的话,应该也十多岁了,我在想,如果我把这些事情向外面稍稍透露出去,那么后果会怎样呢?咯咯咯!”
女子说着说着,似乎说起了好笑的事情,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听的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却突然惊觉起来:不管这女人后面那些威胁性的话怎样,但她的疑问倒是真的很有道理,想想以我现在的身份,身边有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灰袍人保护,不令人生疑才怪呢?难道,灰袍人没有想到这些,还是,他有意为之?
“你!”不待我想清楚,灰袍人就发话了,他显然非常生气,手中的鞭子啪的一下指向女子,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收回手中的鞭子。冷冷的看着女子,不屑道:
“既然姑娘心中有此猜测,自然也明白此事的重要性,以姑娘的聪明,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情,姑娘会做吗?”
“害人害己,我看不见得吧!我可是一直认为,水混一点,鱼儿才好摸到啊!”蓝衣别有深意的一笑,接着道:
“别的不说,只是我听说那个丫头失忆了,现在一直在打听她的身世,我在想,如果有人解决了她的疑问,而且告诉她她身边的人的真实身份,她会不会就相信这人,那么以后……”
用心险恶,有心险恶!我趴屋顶上,听闻此话,忍不住撇了撇嘴,心中狠狠的骂这个女子的阴险,但不可否认,她的话很有道理,别说只是本尊这样一个小丫头,就是现在的我,真的遇到了这种事,也难保不会上当……
灰袍人突然一声冷哼,打断了我的思绪:“如果这条鱼早没有了,姑娘还一心搅水,到时候被捉的鱼儿到底是谁恐怕就难说了。”
我心中一惊:什么这条鱼早没有了?把我比喻成鱼儿就算了,听他这意思,难道还想杀我不成?
蓝衣女子倒是很快替我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怎么?难道你还想下手杀了她,你就不怕无法向你们的救命恩人交代吗?”
“既然姑娘对我的事情这么了解,那实在是应该好好打听一下我效忠的那两人之事,如果他们遇到这种事情,就算这个丫头是他们的女儿,也根本就不用老夫出手……”
我一下子惊呆了,他们后面的话,没有再听进去,突然之间,整颗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撕裂一般,充满了无尽的痛,脑海中一直在重复着同样的话:不用他出手,不用他出手……为什么?难道……
我的父母会亲手杀了我?
心就这样不受丝毫控制的疼了起来,只是理智上却还有些难以接受:我为什么会这样心疼,是因为听说父母会亲手杀了女儿吗?
可就算是那样,他们也只是这具身体本尊的父母,以我现在的心理,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也不是不能理解,而且听这两人的话,那对父母应该早已死去多年,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为什么会疼成这样?心底涌现上来的那种将我灵魂都吞噬的悲伤和绝望,又是从何而来……
“雪颜姑娘,你还好吧?”不知过了多久,文清昊一声轻轻的问候,突然将我从悲伤和绝望的漩涡中救出,我一怔,有些发呆的看向身旁,碰到他带着担心的明亮眸子,心中一颤,骤然清醒过来,摇头道:“没……我没事。”
夜凉如水,周围一片宁静,灰袍人和蓝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整个宇城在夜色中静静沉睡,冷风轻抚,吹到脸上,冰冷一片。我伸手摸到脸上,触手之处,却是冰冷潮湿,心中一惊:我竟然流泪了!
流泪,对我而言,是一件多么遥远的事情,二十一世纪的我,最后一次流泪那是在什么时候……
“雪颜姑娘,你……你还好吧?”身旁文清昊带些紧张的的问候令我一怔,有些发呆的看向他。
我脸上的泪水令他有些不知所措,慌慌张张的伸手想要为我擦拭,但又突然感觉有些冒失,手尴尬的停在我面前,一张冷酷的脸涨得通红,眼底却闪过莫名的痛惜。
我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对他轻轻一笑:“我没事,刚才有些激动了!”我真的没事,尽管心还在痛,但是头脑已经可以思考了:流泪,这种对事情毫无帮助的行为,实在不该是我做的。
他微微一愣后收回了手,和我一样坐在屋顶,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看着脚下荒芜的院子发呆,我们之间,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几个月前,我从沉睡中醒来,头脑一片混乱,昏昏沉沉中,听到两个声音正在说话……”不知为什么,此刻的我,内心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无力感,只想找个人好好倾诉一下,把我对这个世界的茫然和恐惧统统说出来。
于是,我淡淡的开口,既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和文清昊倾诉,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说起,将这一段时间发生过的事情都轻轻的说出,当然,我省去了我醒来那晚身上那块玉的异状,也省去了遇见那个人妖一般男人的事。
“……其实,我心中明白,我究竟是谁、我的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以前的我究竟是怎样,对现在的我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早已决定要重新开始,按照自己的心意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身边的这两个人,只要我安分守己的好好活着,相信他们也不会为难我。可是许多事情,道理明白是一回事,真正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就算有些事情我无力改变,但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活得明白一些!”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的话,最后还是忍不住一声叹息,冷风吹过,身上一阵寒意,不过心中倒是轻松许多,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以来,真的憋了太多的事,我不清楚身边一脸沉默的文清昊是不是我应该倾诉的那个人,但是现在,我别无选择,而且,刚才灰袍人和蓝衣女子的话,也应该让他对我有各种猜测,索性我自己都说出来吧。
说完后,我沉默了下来,双眼毫无焦点的看向前方,脑海中一时思绪万千,而身旁的文清昊,良久,也只是一声轻叹,便没有再开口,沉默,一时又包围了我们。
“雪颜姑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突然幽幽的开口,冷静的声音下,似乎藏着深深的感情。
我从思考中惊醒过来,转头看着似乎正慢慢陷入回忆中的他,还未开口,他已经自顾自的讲了下去:
有一个世家子弟,年纪轻轻便继承了一大笔家业,他本人也是文武双全、志行高洁、受人爱戴,不仅有亲密的手足,还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家中更是有娇妻幼女,这样的人生,是世间多少人期盼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平淡淡,语调也是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但这些话,听在耳中,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我的注意力,渐渐的被他的话所吸引。
他继续轻轻的道:“但是,不知何时,他已经不能满足眼前这样平静幸福的生活,内心的贪念开始吞噬了他的理智。很快,他变得凶残、暴虐起来,和原来完全不同,他周围的人,包括他的朋友、亲人、手足,都渐渐离他远去,最后,他身边只剩下了他的妻子和女儿,但是他并没有觉醒,而是将所有的不满,发泄到家人身上。”
“那时候,他的儿子出世了,但这也并没有令他高兴起来,因为他一直看不起他那懦弱文静的妻子,尽管她为自己生了儿女,但还是从来没有入他的眼中,这个家庭,整天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这个儿子从未得到过他的正眼相看,反而为自己的母亲带来了无尽的苦难,因为儿子的出世,使这样偌大一个家业,后继有人,因此,他便再无所顾忌,对妻子的虐待,一日更甚一日……”
“他的妻子,胆小怯弱,每次受到他的打骂,只会躲起来偷偷哭泣,而且她觉得,是她的儿子,令她受到了这样不公平的待遇,因此,她也将内心的不满,发泄到一无所知的儿子身上,对他,从来没有过一点关心……”
“这个孩子便这样在父母的漠视和仇恨中慢慢成长,从小,他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每次见了他都是一副冷漠的表情,似乎这个身上流着他的血的孩子和他没有一点儿关系,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母亲,每次满脸泪痕的瞪视着他,总是会恨恨的说‘要是没有你,那该多好!’”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父亲无耻暴虐也就算了,母亲竟然还如此冷漠绝情,可怜的孩子有什么错?”我心中愤愤不平,气恼也明显的摆在了脸上,但我并没有打断他的话,静静的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文清昊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使他刚才有些激动的声音平复一下后,继续道:“不过,这个孩子,也并不是完全孤单的,因为在这个世上,还有人关心他,他那比他大三岁的姐姐,成了他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小小年纪的他,每次受了委屈,总会扑到姐姐的怀中,大哭一场,而姐姐,会一边默默的陪他流泪,一边轻轻的安慰他,让他学会坚强、勇敢的活下去,也让他年幼的心,在世上寻求到温暖的安慰。那时候,他常想:等自己长大以后,一定要带着姐姐,离开这个家,离开父母,去过自由轻松的生活。”
“然而,世事难料,父亲的暴虐,终于引起了人们的不满,不久,就有人夺了他家里的财产,抢占了他的家,他的父亲,仓皇出逃,而在那之前,他的母亲早已去世。他的姐姐,在混乱中,带着他一起逃出了那个噩梦一般的家,那一年,他六岁,姐姐九岁……”
“两个可怜的孩子,年幼无助,举目无亲,天大地大,他们又能逃到何处呢?”我终于忍不住,半是叹息半是疑惑的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文清昊的眼光,静静的看了过来,我轻轻的看回去:他的眼中,闪烁着泪花。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心中的猜测,又多了几分。
“走出家门以后,两个孩子才发现,离开那个家,他们人生的噩梦并没有结束,一切的不幸,才仅仅是个开始……”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慢慢也沉默了,一脸沉思的看向远方,清亮的眸子中,蒙上了一层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