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不疾不徐的跑在大路上,赶车的是罗孝,如今扮作个中年男子,一身穿戴看起来象是习武人家出身。这在大晋也算是比黎民高一等的人,指不定家里有个武者、武士,那就更不是一般人能惹的起的了。
罗修扮的是一个十五六的少年,身板儿略显单薄,但看着就觉得精神头足,麦色皮肤,还显健康。
罗鼎是一精神矍铄的老爷子,五十多岁,看着象罗孝的父辈。
虽然青龙镇有三家术族,青龙镇外也有兵营、术营。但这青州地界,却是并不太平,不但有倭,还有匪。倭主要活动在沿海,少有跑两百里路来这里闹腾的情况,但也不绝对。匪则多是三山五岳的亡命之徒,且不少与倭有勾连,干些无本买卖,狠一点的象至今仍悬赏的青钱匪,去年冬末将青龙镇东北面王家村劫掠一空,且将二十六户百余口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因此,驴车前往青岩镇的路上,时不时能碰到挎剑持刀的行人,而且结队走的多,少有独行的。
天从上午开始就有些发浑,到了下午,铅云细布,霏霏的春雨飘散而下。风不大,驴车座驾的位置又有雨檐,罗孝和罗修倒不用担心被雨淋。
俗话说:二月春风似剪刀,这雨一下,阴冷自然是免不了的。呼吸声,都能看到白气。
当然,这样的温度对罗家三人算不上困扰,但对其他人都不同了,尤其是小孩,一个象猫一样蜷缩在角落里,身上只有完全于身形不符的一件单衣的小孩。
那是青岩镇的‘一家’餐旅店的斜对面。不远处有该镇最大的一户人家,大门有雨檐,但也有狗,牵狗的家仆不会允许一个浑身癞痢的肮脏家伙挡在自己家门口,哪怕是下雨也不行。
驴车尚未停下,小二已经迎了出来。一脸的笑,那股热乎劲儿看着就喜气。
罗鼎被罗孝和罗修搀下了车,小二一路引领往里让。
驴车自有伙计过来赶往侧院,卸车、喂料、专人料理。
最好的房间,不是好在桌椅板凳上,而是好在被褥都是全新的,没有任何异味。乡下地方,全套服务下来也用不到几个钱,给小二三钱碎银的赏,已是喜笑颜开、连连称谢,心道:“还是说这练武的爷们儿,好伺候,出手也豪阔。”
“几位客官要不要泡个热水澡,又是否需要提前准备晚饭?”
“洗漱下,等会儿还要出去。”罗孝话音带着几分硬气,一看就是有些功夫在身,比个一般的棒小伙还底气足。
“好咧!”
功夫不大,热水毛巾端来了。用过之后。小二道:“您爷三歇着,有事唤一声,小的就在门外不远。”小二笑着出去了,临走还把门帮关好了。
罗孝见罗修还站在窗前,走过去道:“怎么,动了怜悯之心?”
这是‘一家’的二楼,从打开的窗户上正好能看到街对面,虽然酉时还差着两刻,但天色沉沉,有冷雨森森,一条独街早没了行人,那小孩蓬头垢面,看不清模样,就看见小身子蜷缩在破烂宽大的单衣中,一缩一缩,很明显,是冷的。
“一点点,更多的是觉得,他是我需要的人。“罗修眸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回答的内容和那份平静又让罗孝有些吃惊,这显然不是一个十二岁少年应有的答案和心态。
罗鼎盘着腿,微阖着双目,淡声道:“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一些旁支末叶,有何好忸怩的?”
“是。”罗修躬了一躬,开门扬声道:“小二!”
小二颠儿颠儿的进来了,带着笑脸:“小爷,您有什么吩咐?”
罗修冲小二招招手,将他带到窗前,指了指街对面的小孩,道:“叫进来。”
小二的脸马上苦了起来,但是罗修拿出了五钱银。
“谢小爷的赏!”小二接了钱下去办事了。
罗孝在一旁看着,心中觉得有趣。罗修说话不利索,却有他自己的风格。年纪不大,但给人印象深刻,罗孝想起自己少年时,跟罗修比起来,就像个傻小子……
小孩被叫进来了,大人的短衣在他身上成了袍子,湿漉漉的,露在外面的皮肤尽是一片一片的痂,身上有着浓重的异味,一双小脚湿的很厉害,但没有泥,显然是进门时简单的冲洗过。最特别的是这孩子的一对瞳仁,不像正常人那么圆,而隐隐给人狭长椭圆的感觉。
“家里人呢?”
“都死了。”小孩声音很低,而且有些颤抖。
“愿意跟着我吗?”罗修看着小孩。
一旁的小二道:“还不磕头谢恩。你算是遇到贵人了。就你这样子,有人肯收留你那是祖上……”
罗修斜睨了小二一眼,善于察颜观色的小二讪讪的住嘴了。
“我要学武。”小孩居然提了条件。
“为什么?”
“报仇。”小孩说的很肯定,与此同时,他身上散发出一股特殊的气息。
小二只是感觉到小孩的恨意强烈,但身为术者,罗鼎和罗孝以及罗修却能感觉出更多的东西来。罗鼎到是平静的很,罗孝的眼神中则明显闪过一丝压抑,心说:“我这孙子还真不是一般人啊,收个仆人,居然是……妖怪!?”
罗修也感觉到了小孩的特殊气息,不过他早在远远看到这小孩时,心中就仿佛有某根丝线被牵动,感觉出了这小孩的不平凡,此刻倒也不甚吃惊。而小孩‘报仇’这两个字,无疑牵动了罗修心中的隐痛。报仇,人类生命中几种激烈的情感之一,很多事都是围绕它展开的,罗修同样也有仇要报,这份仇恨埋藏在心底,化成力量,驱使他成长、变强。
“家在哪?”罗修又问。
小孩四下看,最后跑到窗户跟前,辨了辨,指了一个方向。“山里。”
“王家村,被青钱匪杀了个干净的王家村。”小二忍不住多嘴。“本镇的大户原想收养他,后来发现他身上的病,还有眼睛有问题,怪吓人的,改了主意。”
罗修点点头。
诛除青钱匪,为民除害。这个仇报的不是太麻烦,最起码在道义上是顺理成章的。罗修想到这里,对小孩道:“我教你武功。”
小二在一旁看的暗中咧嘴,心道:“小哥儿年纪不大,到是很有几分威风豪气,说的跟真的似的。漫不说青钱匪的凶狠狡诈,就说真能学一身好本事,那也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那时估计什么黄瓜菜都凉了。”
与此同时,小孩趴在地上给罗修磕了三个头。
罗修从怀中又拿出一块银子,三两有多。“随便干的衣服、肉粥或拌汤。他,留在这里。”罗修最后指了指小孩。
罗修说话中间停顿时间长,每说一项,小二便点点头。他可是就等这一刻呢,心中喜滋滋的想:“这小爷果然上道,这回又能赚上不少。”这钱他是不敢独吞的,要拿出差不多一半给‘一家’的老板。
罗鼎在一边看的暗暗点头。罗修考虑的很全面,干衣服、肉粥或拌汤最能解决小女孩现在的需要。饭食太干或油水太大都不合适。小女孩的胃受不了。不用小二帮着洗,只需让她留住一夜。三两银子哪怕是分店家一半,买新被褥都够了,不会让小二和店家难做。小二有利可图,这些事应该会很快办的妥妥帖帖。
果然,功夫不大,干衣裳拿来了,还有热呼呼的一大碗拌汤。这东西最好做,冷水和面,一边细细倒水,一边用筷子搅,半干不湿的小面粒,水开了下进去,一烫就熟,酱油、盐、葱花、香油撒进去,稠稀合适,喷香可口,软食易消化。
小孩也不避讳,就在那里换衣服,罗修这才发现,还是个女孩,如小二所述,身上也尽是癞痢,底层还渗着血丝,尤其是前胸后背,颇为严重,看情况应该是先发作的部位。
小二见罗修见到小孩身上的情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心里也挺高兴。老实说,这小孩的样子比那得了癣疥的猫儿还恶心着三分,承受力不好的看了估计得当场吐出来。但再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现在有人愿意收留,哪怕是当猫狗的养着,也总过挺尸街头。能办这么一件好事,他也觉得心中敞亮。
屋子里是很安静,罗鼎和罗孝在那里调息,罗修在默默的盘算小孩的事,小孩则唏哩呼噜的吃东西,最后将脑袋伸进碗里舔了个干净。用那双有些奇异的眼睛打量罗家三人,见都不搭理她,小孩也没有吵闹,蜷缩在椅子上,看着罗修不说话。
一刻很快过去了。
罗鼎站起身,望了罗孝和罗修一眼,道:“我们要走了。”
罗孝点头。
罗修也点头,对小女孩道:“等我回来。”
小女孩点点头。
罗修从怀中拿出银袋,里边大约有十多两散碎银子,罗修将其放在小女孩旁边的桌上。便随罗鼎和罗孝出了门。
“小二,两把伞。”手里拎着个包裹,罗孝喊。
“好咧!”小二拿过两把伞面涂了青漆的布伞。
“夜里能叫开门吧?”
“能、能,不管多晚都能。”小二笑呵呵的说。
“那小女孩儿要走,不用拦。”罗修趁机如此安顿。
小二一怔,随即应了声好,待罗鼎三人出门了,还搔着脑袋兀自不解,“那小孩在镇上多日,残羹剩饭的挺着,现在好不容易有人收留,怎么会走呢?”
出门之后的罗孝莞尔,十两散碎银子,看清本性,罗修的把戏耍的虽然简单,可这份思虑却是让他不禁小赞。罗孝想到自己初时问罗修是否动了怜悯心,罗修的回答一点点。当时他还以为罗修是在掩饰,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单纯的感性而为是不会有这般考验的心思的。罗修比他想象的更理智,却又不失人情味。
选个偏僻的角落,罗鼎三人收了伞,向着白头山的方向掠去。走的不是路,而是翻山越岭的直线。罗孝在前,罗修紧随,罗鼎垫后。罗修不但尽了全力,还用了生机指,他也是有意将这次跋涉当作一会估测试炼,一探自己的底线。平时窝在罗府练,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罗孝和罗鼎都很欣慰。罗修懂得在普通事情中寻找和利用机会。这种灵活性和主动性是种难得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