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儿,唉,这是怎么说的,被人欺上门来了。还是这种时候……以后怕是日子难过了!”
“宗家老三这一支子当真是不省心,做父亲当年就因为一个女子,搞的轰动青州。儿子更厉害,又是因为一个女人,恐怕要扬名天下了。”
“选今日提此事,云霞派欺人太甚。”
“没爹妈的孩子可怜啊!”
“看看,这就是三老爷的结拜兄弟,号称情意无双,一走十年,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带女儿登门退婚。”
“带七哥儿去云霞山,说的可真好听,去遭人奚落,还是我罗家缺个少爷的吃穿用度?”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某些人除了女人就目无余子,难道大丈夫的一生就是为女子牵马坠镫?为女子舍名抛节,就显情真义重了?真是笑话!现在好了,兄弟情也不讲了,还选了如此佳日,拿不要脸当本事。这种人真是耻于为伍……”这句话就比较狠了。展白象不少云霞派女弟子的夫婿一样,都是属于上门女婿,妻家过强,而夫家疲弱,展白能有今日成就,确实离不开妻家的鼎力相助。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这种作为是很被人所不耻的。哪怕你真的是情深意重,独爱一人,也是大大的没理。甚至被骂为**,又绿又会缩之意。
“此事休要再提。”罗鼎一声清叱,才将乱哄哄的场面压了下去。
罗恪压着嗓子,对脸窘的发了紫的展白声调平和的道:“当年我和三弟谈心,曾说过男人做人做事,应该有个度,最忌贪纵。非指财物权势,情也如此。今日,这话不妨送于展兄。还有四字送于令嫒,谓之‘有眼无珠’。今日家中事多,我就不送了。另请转告静云掌门,这寿礼,我们罗家记下了。”
罗鼎在罗家权威无上,有他压着,罗家倒也没人跳出来再为难展白和展雨颜。不过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尤其罗恪下了逐客令,展家父女也没脸再呆下去。便默然收拾离开,捎带的挽风和年瑞也不好再待,起身告辞。
罗修倒是显得没心没肺,还出来送行。他这几日并不是故意躲着展雨颜,而是酿酒那边在器具密封问题上出了新状况,他化身罗凌前去指点。
别人爱展雨颜容貌出色,才学出众,罗修却是对这样的风云女子不感冒。
对展雨颜,罗修的态度是可娶可不娶,若展家父女有些耐心,相处几日下来,也就真相尽知了。若是信传言而非自己眼,那就是彼此没有缘分,散就散吧。因此展家父女以为罗修是半傻,罗修也未去纠正,仍然该如何便如何。眼看着误会似乎越来越深,罗修也知道以展雨颜的性情、地位,怕是不会任由自己的一生葬送在一个二傻手里。本想着罗鼎寿宴之后,把这事悄悄解决也就算了。
好歹月光也在意识世界里教了他十年,罗修的思想可以说是不受这个时代的局限的,男尊女卑的思想并不严重。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罗修自讨若将自己和展雨颜对换,也会做出类似的选择。命运要掌握于自己之手,关乎一生的大事,岂能不慎?
再一个,这展雨颜是美貌的、出色的、天下知名的,若换个样呢?丑陋、恶俗、臭脾气还不爱刷牙,那时展家父女来登门退婚,恐怕评价就大大不同了吧?罗家估计会笑呵呵的送出门,还打点些金银作为补偿。
所以说,事情都有两面性,别人比你好时,退婚就是大逆无耻。别人不如你时,退婚就是识时务。这未免太过霸道。因此,罗修对展家父女真的是没多大恨意。他只是没想到展雨颜会选在罗鼎大寿说这事。无巧不成书,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罗鼎还把这话听到了。
看了一眼展雨颜,罗修心道:“唉,看着长的傻好的。却是如此毛躁而思虑不周!这下真个骑虎难下了。名声倒是其次,我七哥儿疯名都有,也不差这么个天下笑柄的称呼。只是七年之约(20冠礼),以云霞派一众子弟的清傲脾性,怕是少不了一番贬低蔑视。可哥也不是泥人,比划一下……唉!最好贵派没有什么灭绝师太之类的人物,否则……想远了,想远了……”
来的时候第一次见罗修,就看到罗修一副呆呆的走神模样,离别的时候罗修同样是在那里呆呆的出神。不知怎么,展雨颜心中就是一阵难过。她活了十六年,打记事起便知道有这么位指腹为婚的人存在。他是什么样的样貌?他是怎样的性情?他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他是我喜欢的那类人吗?诸如此类的问题,展雨颜心中少说也问了几百遍。
而事实是,罗修让她失望了,一个半傻,看不到愤怒,看不到悲哀,只会平静或微微笑的一个人。他连自己的情感都没有健全起来,自然不能指望能体会别人的感受。
然而,展雨颜觉得自己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掉罗修。因为除了半傻,罗修还是一个半真,看不到愤怒,看不到悲哀,总是平静和微微笑的一个人。在他那里得不到曲意讨好的话、也没有华丽的赞美,他甚至是个口痴而不怎么说话。但是他会拿出最好的对你,吃的、喝的、玩的,他若有就不吝啬。而那平静和微笑,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干净、清淡,就像那茶香,悠然而持久。
展雨颜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不会遇到有这一半真的特质的人,不过看情况难度不小。“因傻,而纯粹。”展雨颜看着正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她的罗修想。
“好吃的,好喝的,好看的,好玩的,这下都没戏了。”挽风苦着脸小声的嘀咕着。
年瑞却是知道,云翳县主其实并不是那种不体谅别人感受的人,也没有傻到只记吃喝玩乐。她这是在隐讳的发飙,表达她对展雨颜所做之事的不满。
挽风确实挺不满,她的六感和思维可不只是停留在退婚、羞辱这样的事情上。她清晰的看到,罗家五代,最被看好的人中,有一半以上是站在罗修这边的,罗岱、罗皋、罗利、罗真、罗锋、罗启,都在知道事情的第一时间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明确的态度。那目光中不仅有愤怒、仇恨,还有轻蔑,就仿佛是在看一个蠢货。
是因为展雨颜选择了一个不恰当的时间提出退婚要求,以至事情衍变为向罗家的正面挑衅而被视为蠢吗?而罗鼎吩咐罗修的那句话,其实是因为这位强者风光不在,所以拿长不欺幼的辈分说事,以自事自了为由与罗修划清界限,给自己、给罗家一个台阶和时间缓冲?七年后,展雨颜都二十三岁了,怕是早嫁了,谁还会提罗修这个可怜人?
“可如果不是呢?如果是这种推测是想当然呢?如果罗修根本就不疯,所做所为不过是被人不理解而误传,再加上自己有心自晦呢?如果罗家五代精英以轻蔑的目光看展雨颜是在嘲笑她错把金沙当粪土?如果罗鼎说那话,是因为他有绝对的信心,相信罗修可以以弱冠之龄横扫云霞弟子呢?”
挽风注意到了,罗鼎吩咐之时,特意提到了露字辈,也就是展雨颜这一辈。这一辈展雨颜实力能排进前七,天赋则能排进前三。
“如果真是那样。可就真的蠢了。本可名利双收,结果是背诺弃义、结怨罗家,还错将美玉当顽石,竖下强敌,引为天下人之笑柄……唉,头疼!头疼!”挽风拂了拂额角,没好气的对年瑞道:“我饿了,怎么办?”
年瑞小声道:“小姑奶奶,您就别添乱了。”
挽风白了年瑞一眼,心道:“怪就怪我错搭了展雨颜这根线。把进入罗家的线堵死了。青龙镇也就这罗修还有点看头。唉,失败失败!不行,得再看看,再想想……”
罗修一路沉默送展家父女到罗府大门口。
说起来事情搞成这样,罗修觉得自己也要负一定的责任。虽然澄清了真相,展雨颜也未必就一定会看的上他,但消极怠工这一条还是跑不了的。结果恶人都由展家来做了。
基于这样的情况,罗修也就不准备说什么理解宽慰的话了,以免展白更为内疚。
罗修以自己有异于旁人的眼光,能看的出来,展白的痛苦不是装出来的。
罗修对展白印象不错,就冲回到大晋第一站便去见父母、然后带女儿马不停蹄来这里这一条,罗修就觉得自己父亲这个结拜兄弟没白交。要知道越是经历风雨,越是看淡人情。何况罗英跟展白一共没处几年,而一别就是十年。十年不接触,亲兄弟也有可能成陌路了。也正是为此,罗修在大厅中那三个头磕的真的是动情而于行显。
可惜,事情进行到这里并不算结束,就在府门口,罗家父女已经上了马,要离开的时候,罗福颤巍巍跑了出来,指着展白重重的‘呸‘了一声,破口大骂:“我家老爷当初瞎了眼,认你这种无情无义的东西做兄长!”
展白这几日跟罗福长谈了几次,对于这位千里送孤,始终对罗修不离不弃的老人,展白自然是发自内心的敬重,也正因为这样,他便不提罗修半傻一事,怕刺激到罗福,尽捡顺畅话说。而罗福呢,根本就没想到展白会以为罗修傻。谈论起来尽是罗修幼时如何懂事,如何体恤别人,如何宁折不弯,如何受了藤刑仍是不坠气势,如何在白头山苦中作乐,如何给他这个老头子配药针灸,让他越活越年轻……
罗福越这样,展白就越不忍心提叙罗修半傻的事,心中还想:“修儿简直就是当年耀继贤弟的性子,若不是傻,怎容这些个下人乱嚼舌头?”他还想,罗福沉湎于过去也未必就是坏事,总比伤心痛苦好,说不定过几年罗修能有清醒的一日。
便是这样,罗修半傻这个问题,两人硬是没碰出真相来。如今罗福这一骂,那可比千夫所指都要威力大,展白本就有积郁在胸,现在口一张,连喷鲜血,一头就从马上栽了下来,直接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