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红霜,在窗扉前翛然飘落,将目光所及的范围染成一片艳美却不俗的娇红。这红不是火热的红,这秋也不是悲凉的秋,而是让人心怀悠闲及感动的时节。此情此景,融入一段泫然而出的乐声中,琴瑟绵绵若有所思,仿佛一腔浓重的思绪被潺潺流水细细送出。屋内意境,让外人不免想要一探究竟。
“皇后娘娘,奴婢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早膳,请娘娘用膳吧。”杨柳依旧身穿绿裙,如春天的蓓蕾一样清新单纯。
司马楚儿,如今的皇后,正在琴房里坐着。见她来,便止住了声音,起身走了出去。
杨柳跟着司马楚儿从上官府来到了皇宫,相处的日子久了也产生了深厚的主仆情意。司马楚儿并不摆主子的架子,言行举止都很规矩,是一个十分称职的皇后。然而杨柳却从未觉得她开心过,她眉眼中总是藏着千重心事一般,化解不去,每天都要在琴房待上一两个时辰。
作为她的贴身侍婢,杨柳看着皇上对皇后宠爱有加,几乎每夜都在丰兆宫下榻,心里自然是自豪的。可是这就更加加深了她内心的困惑,明明这样高贵的身份,这样无上的荣宠,这样令天下女人心驰神往的生活,她为什么还是如此不开怀。
这样的感受,也许只有杨柳这个心思敏感的少女才能察觉得到。
司马楚儿缓缓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转头对杨柳道:“对了,昨日皇上赐给我一对小玩物,我也用不着,索性就送给你罢。”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递给了杨柳。
杨柳眨着眼睛好奇地打开来,一阵异香扑鼻而来。
她伸手拿出里面的东西,是两枚木偶挂件,圆滚滚的木偶点着小鼻子小嘴巴,模样十分招人疼爱。
“这是用上好的香木制成的,你拿去玩吧。”司马楚儿微笑道。
杨柳手握锦囊,道:“皇后总是送我东西,奴婢心中受之有愧啊。”
司马楚儿望着她,勾起笑容道:“我这样的身份地位也没有什么朋友,你跟着我从上官府过来,我早已把你当娘家的人了。况且我害得你要和心上人分离,这心中也难免愧疚。这些小恩小惠的就当补偿吧。”
司马楚儿一席话让杨柳更加惶恐多于感动,她何德何能可以做皇后的娘家人,这样的说法实在是太抬举她了。
“谢谢皇后的赏赐。”杨柳低下头,懦懦地谢道。
司马楚儿点点头,瞟了眼桌上的早点,道:“我也没甚胃口,不如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杨柳打开门,为她开道。
怜妃的瑞雪宫中有一名魁梧的中年男人,怜妃与他相对而坐,桌上还摆着茶具。
在这宫禁森严的**内,除了皇上和太监以外,根本难以见到其他男人,即便是后妃的家属都很难踏进深宫半步。而这个男人能够端坐在瑞雪宫中,来去自如,正是一种权力的象征。
“怜儿,为父听说上官家的司马楚儿很是厉害,把皇帝栓得牢牢的,是不是真有其事?”中年男人开口询问。原来,他正是当朝将军葛云飞。
怜妃姿态优雅地端坐着,听到父亲这么问,便微微一笑道:“爹,您是皓仪的老臣了,难道不知道历代的皇上对上官家的女人都是隆宠万分吗?厚此薄彼之事根本无法避免。”
葛云飞见女儿对此事如此通达,便叹气道,“怜儿,难为你如此知事懂理,可是你心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痛快?”
“爹,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葛怜明眸闪动,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
葛云飞点点头道:“上官老太太是为父的恩人,为父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但是你是我的女儿,我更不想你受委屈。”
“我明白的。”怜妃安慰父亲道,“对了,听说皇上将接待平雷宰相若宿的任务交给您了,看样子皇上还是很器重您的。”
葛云飞听后,若有所思地站起身,神色显得凝重。
“这件事可不件是件美差,棘手得很哪。”
怜妃一听,也跟着起身道:“怎么了?”
“若宿此人神秘莫测,手腕也是非一般的狠辣。他做事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此番前来更像是有阴谋暗藏,而并非单纯的求和。皇上表面对此事云淡风轻,其实他又岂能不知这其中利害呢?”
怜妃皱眉道:“那为何还要冒这个险?”
葛云飞哼了声,道:“这就是皓天了,不会知难而退,而是迎难而上。”他转身对女儿道,“你的夫君可是个狠角色啊。”
听到父亲对皓天如此评价,葛怜心中也若有所动。她自问自己处事冷静,对于皓天的疏远她尽量地不去在意,可皓天那样的男人实在是拥有太大的魅力和诱惑了,她也是有血有肉有心之人,又怎能将这一切都排斥在视线之外呢?
扪心自问,他对她而言确实是个难以抗拒的诱惑。
葛云飞见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副纯粹的小儿女模样,便也只在心中感叹。
“为父也不在你这儿多作逗留了,这就去了。”
怜妃抬头,“我送送您。”说着便也陪他走出去。
“过段时间若宿便和他的使者来拜访我国了,为父得筹备一段日子,也没空来关照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葛云飞边走边嘱咐道。
“是,我会的。”怜妃答道。
父女俩正走着,却见前面道路上出现两个人,定睛一看正是皇后司马楚儿和她的侍女杨柳。她们也一前一后正向这里走来。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怜妃反应过来,立马行礼道。
“老臣见过皇后。”葛云飞也随即道。
“免礼。”司马楚儿抬手。
“皇后来花园散步吗?”怜妃面带微笑友善地询问道。
“嗯。”司马楚儿道,“将军来探望妹妹?”
“是。”葛云飞望着她,回答得很简洁。面前的这个人便是那传说中沐浴隆恩的皇后了,他细细地看着,总觉得她长得好面善。
礼貌性地问过两句后,司马楚儿便道:“那本宫便不打扰你们父女俩说话了,将军请自便。”说完便带着杨柳继续向前走去。
“这皇后,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犹自盯着她的背影看,喃喃自语道。
“爹,一定是在选秀大会的时候见过吧。不然一个普通的青州女子,爹您怎么会有机会见过呢?”
“不对。”葛云飞立马否决掉,“选秀大会时为父没有细看,不过今日倒是看得真切了。”他想了想,实在回忆不出什么,最后才道:“罢了,想必是我老眼昏花了,咱们走吧。”
“娘娘,刚刚奴婢看到葛将军一直盯着您看……”杨柳怯怯地道。
“杨柳。”司马楚儿打断她的话,“这话可不能乱说。”思虑片刻,她又道,“本宫给你放放假,你看如何?”
杨柳一听惊叫道:“娘娘,奴婢再也不乱说话了,您不要赶奴婢走!”
司马楚儿见她急得脸色都变了,笑笑道:“你急什么,本宫又不是罚你。后天中秋,皇上允许本宫出宫三日,去上官家过节,到时你便可以随我一起,见到你的奚哥哥了。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本宫也不勉强了。”出宫过节一向是皇后独享的特权,青州离皇城太远,故而上官家就成了司马楚儿的娘家了。
“娘娘……”杨柳惊讶地望着她,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彩,“多谢娘娘!正好后天便是中秋佳节,若能和他一起,真是再好不过了。”
司马楚儿见她如此开心,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
“中秋节,月圆人团圆,记得要把玩偶送给他啊。”
“是。”杨柳一个劲地点头。
“那你明日就随本宫出宫。”
“嗯,杨柳遵命!”
晚上回去,杨柳躺在床上,手里握着玩偶挂件,两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兴奋得合不上眼。此刻她真希望一眨眼便是天亮了,那颗热烈跳动的心那样的迫不及待想见见他!
风华园中树影绰绰,将近中秋,月亮异常圆润明亮。整个园子有如一颗明珠般静卧在月色下,唯美如水。奚我后端着药膳打开上官可人的房门,一袭月光便如此倾泻进去。上官可人单手拿碗,一口气利落地喝光了汤药,然后把空碗放回盘中。
他抬头望了眼夜空,却无心观赏。如此美丽月色只是增添了他的烦恼罢了。他叫奚我后把门窗关上,因为这样的圆满背后是更长久的月缺,这样的光明背后是更深邃的阴暗。虽然这是一直存在的事实,可是总会在恰当的时候提醒着他,比如现在。
上官可人从来都无法适应嘈杂的环境,越热闹他就越觉得不安,内心的孤独被烘托得淋漓尽致,使他陷入孤立无助。
他叹了口气。“告诉太君,后天的中秋晚会我不去参加了。”他吩咐奚我后道。
奚我后顿了顿,道:“可是到时清明玉道长也会来,您不去不太好吧?”
“是吗?”上官可人靠在椅子上,淡淡地发问。
奚我后对他似问非问的话不知如何作答,便转移话题道:“少爷这几天没有头晕乏力的迹象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可人听了他的话,不予置评,只淡淡地勾了勾唇角。
这些个小病小痛对他原先的身体而言也只不过是无关痛痒罢了,他虽奇怪,但却真没太在意。
奚我后见他如此便不再打扰,转身开门出去。
端着盘子慢慢退出,在风华园与绝代园交汇的道路上走着。当他一脚刚踏上长廊的石阶,便被一个冒失的人猛撞了一下,手中碗碟跌落在地,发出砰砰的脆响。
“啊,对不起对不起……”黑夜中的冒失鬼连忙道歉。
“你是?”奚我后看着眼前忙不迭道歉的女子,穿着一身府里丫鬟的衣服,容貌楚楚动人,月色下的两颊粉嫩嫩的,透着光洁如雪的美丽。
可是他从未见过她。
女子蹲下身子一边拾起地上的残片一边回答道:“我叫侍香,是新来的丫鬟。”她把碎片一一放进盘里,不料光线暗淡,一不留神便刺伤了手指,鲜血即刻溢出。
奚我后看她如此娇嫩的手上血流不止,却没听她嘴中叫疼,心下有些怜惜。
“你手上的口子要不要擦点药,我那里有上好的伤药。”奚我后不会说话,只些许结巴地关心道。
侍香用嘴吮了吮伤口,笑笑道:“没事的,打碎了你的东西真是不好意思,我会赔给你的。”
奚我后看看碎片,又道:“没关系,不用你赔。不过你在府里做事一定要细心谨慎,不要再这么粗心,不然沈娘一定会把你撵出去的。”
“呵呵……”侍香捂着嘴笑道,“谢谢你的提点,我会记住的。”顿了顿,她又抿了抿唇,羞涩地道,“那,我先走了。”
“好,请。”奚我后侧过身子让她过去。望着她款款离去的婀娜背影,奚我后口中轻轻重复着她的名字:“侍香……”
次日奚我后在厨房外碰到沈娘,沈娘唤住他:“奚侍卫,太君已经给大少爷专门安排了一个侍女,以后少爷的药膳就交给她了,你只需寸步不离地陪着少爷就好了。”
奚我后一听皱眉道:“为什么要另派一个人?莫非是奚我后照顾得不好,还请沈娘责罚。”
“不是。”沈娘呵呵地一挥手,嗔道,“女孩子家总是要细心过你一个舞刀弄枪的大老粗的,你就不要瞎想了,老太君这样的安排无非是想更加周到罢了。”
“是,那我就先回去了。”
“恩,去吧。”沈娘点头赞许,快速地转身进了厨房。
“白玉红枣糕,雪蛤银耳枣汤,血糯粥……”厨娘一一盘点着各色点心的名字,随后对一小丫鬟道,“全都齐了,去吧。”
“看着点,别弄洒了。”旁边沈娘又来补充了一句。
“是。”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捧着食盒,慢慢走了出去。
转进拱形园门,小丫头只顾着手中的点心,却没留神脚下的门槛,猝不及防地被绊了一跤,眼看身子就要和盒子一起倒下去了,却被院内侧伸出的一只有力的臂腕及时地扶住。
惊呼声还没出口,便听那人道:“怎么又是你?”
“我……”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原来她正是昨晚撞到奚我后的女子,侍香,而一不凑巧,这回出手救她的却又是奚我后。
真是缘分匪浅呢,奚我后感叹,昨天天太黑,没有好好地看清楚,现在阳光明媚,眼前的女子肤如白雪,明眸皓齿,乌发如墨,真是难得一见的美色。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奚我后看着她一脸的狼狈样,有些好奇。明明告诫过她,她却还是这么大意。
“我是来给大少爷送点心。”侍香提了提食盒,眨眨眼道。
奚我后闻此不由睁大眼睛:“你就是太君专门派来服侍大少爷的?!”
侍香点点头:“是啊。”
奚我后愣住,太君是哪根筋不对了,竟然信不过他,偏教这么个粗枝大叶屡屡闯祸的小丫头来侍候大少爷。
正当他困惑不解之时,侍香发问道:“你呢,为什么在这里出现?”
“我是少爷的贴身保镖,奚我后。”他答道。
侍香挑眉看了看他全身的打扮,青布长衫,长发高束,清爽简洁,手中还持有一柄长剑,果然是一派少年侠客的气质。
“奚我后?”她点头,“奇怪的名字。”
“你想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奚我后定神看着她,觉得她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他想努力靠近的欲望,叫他忍不住借题发问。
侍香转了转眼珠,片刻后摇头道:“什么意思?”
“奚我后,等待我们的君主。”他面带自豪,双目有神地向她解释道。
侍香不可思议地叹道:“没料到这么怪的名字竟有这么豪迈的意思。”她蹙眉,“不过你在等待哪位君主呢?”
她这一问可把他问到了,只见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名字是太君起的,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估计是随便起的吧。”
他憨憨地笑着,随即好像想到了什么,便拿过她手里的盒子,道:“少爷现时正在午睡,这些东西先放下吧。”
侍香跟着他步入内堂。奚我后放下盒子,见她还跟在后面,便有些局促地寻找话题。
“你的手指好了吗?”
“小伤一点,没什么大碍。”侍香云淡风轻地道,“我是下人,没那么娇贵。”
“哦,那就好。”奚我后似放了心。
“对了,你在这里是一个人吗?”他问。
“恩,一个人。”
“那明天的中秋节我带你玩玩如何?明天太君会在府里设宴,还有很精彩的幻舞长灯可以看。”
“那是什么?”侍香眼睛炯炯有神,明显对这个很感兴趣。
“是老太君专门为大少爷准备的节目,”说着不由垂下了头,叹气道,“只可惜少爷根本不想去。”
“好,那你明天可要好好带我转转。”
“一定,不见不散!”奚我后努力点头道。
“奚侍卫!”正当他们相约明夜之时,园外沈娘走了进来,笑眯眯地道,“可找到你了,快出去看看谁回来了。”
奚我后听后,面带疑惑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