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感冒不但没好,竟越发地严重起来,又是咳嗽又是鼻涕的,喉咙痛得说不出话,吃了几贴药都不见好,搞得每日房里都是重重的中药味。
而如姬的事,我想信陵君心里该也是难受的,就让侍女不要把我生病的事告诉他,免得增添他的烦恼。
但我心里也很难受,这种难受,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信陵君重情重义,我原本应该很高兴才对,但当他不顾一切冲出去找如姬的时候,我却感觉好像被人偷走了什么,有些似乎完整的东西不再完整,有些似乎很多的东西少了什么……
素衣要回赵国去,她的姐姐自她离开后就一病不起,现在躺在床上恐怕也日子不久了。她必须回去见她姐姐最后一面。自从我救回素衣之后,她就一直跟在我身边,但我也从未将她当侍女看,素衣也非常懂事,机灵,会做事,我们感情一直不错,所以她跟着我回了魏国之后,就和姐姐难得见上一面了。
一大早阳光就好得很,整个院子晒得暖洋洋的,我早餐和药汁都来不及喝,便送了素衣出门去。
刚刚送走素衣,一辆马车隆隆地从远方跑来,停在大门口,走下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脆弱得好像风一吹就倒,但眼睛却深邃得有些茫然,全身散发一股掩饰不住的才气。
他下得车来,门口的仆人上前询问,他竟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是,是韩国……”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本来是无意取笑别人的,但他看起来的确是太好笑了,穿戴像个贵族公子,满身才气才又显得无所适从,战战兢兢的,配上这结巴的画面,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男子听到我的笑声,茫茫然朝我望过来,忽而又通红了脸,局促不安起来。
我笑得肚子都痛起来,连侍女和门吏也都忍不住掩嘴而笑,这让男子更加难堪,我努力止住笑问,沙哑着声音他:“你是谁呀?哦,对不起,我感冒了,声音特别难听。”
但男子显得更加结巴了:“我,我,我是韩国,韩国来的……”
“韩国?”韩国来的结巴?我马上停止了笑,我想起了有这么一个名人,“难道你是韩非?”
男子愣了一愣说:“是!姑,姑娘,认,认得在下?”
我差点儿就想抱着他狂叫起来,韩非呀!天下谁人不识呀,法家的代表人物,集大成者!“你真的是韩非?哈哈,真的是你呀,幸会幸会!我读过你的书,你实在是太厉害啦!我好崇拜你的!”我拉过他的手拼命握起来,韩非还是一愣一愣的没明白过来,然后羞答答地抽回自己的手。
我摆摆头,背了《五蠹》里的一句话:“且世之所谓贤者,贞信之行也;所谓智者,微妙之言也……”
我以为这么一背,可以证明我看过他的书,韩非肯定非常惊讶,非常高兴,没想到韩非倒成了一个木偶,下巴都合不上了,结结巴巴地说:“姑,姑娘怎么,怎么知道这句话?”
“这不是你写的《五蠹》里面的一句话吗?难道我记错啦?”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不,不,不是,《五蠹》我还,还在写,根本,根本就没有,没有给任何人,看,看过,你,你怎么,怎么可能知道!”
“啊!!”不会吧?我睁大了眼睛,还在写?可全篇的内容我都知道了,这下怎么解释得清楚,我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呃,那个,你找信陵君是吧?你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带公子进去!”我赶紧让门吏带了韩非进去,才免了一场没办法解释清楚的难堪。
晚上我特意去了信陵君的书房,信陵君正在看着一卷竹简,我在桌子对面盘腿坐下来,兴致勃勃地问:“韩非来找你干嘛?”
信陵君一听就皱了眉头:“你声音怎么了?天哪,你什么时候病的这么厉害了,怎么不告诉我!”说完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和脸颊。
“好啦好啦,我问你话呢?”
信陵君起身坐到我身旁,用脸颊蹭了蹭我的额头,说:“为什么对他感兴趣?你从来不过问这些的。”
“嘻嘻,”我笑道,“他非常有才华呀,你不知道我多崇拜他!”
“是么?”信陵君眼里露出一丝嫉妒,搂着我的腰的收松了松,忽又加紧。
我忙解释说,“我是欣赏他的才华啦,你可别想歪了!”
“这个韩非,别看他平时结结巴巴的,一说起权术,倒是流利得很,头头是道,表面上看,是来祝贺的,其实,是希望我能促使魏国和韩国结盟,一同对付秦国。”
“是吗?”我感兴趣起来,半跪在席子上和信陵君面对面,“那你是怎么想的?”
“像韩国这样的弱小国家,又紧挨着秦国,现在已经被秦国蚕食得所剩无几,如果想要生存,光靠自身的强大已经不可能,唯一的出路就是结盟、合纵。合纵的唯一目标就是以抗秦为中心。但事实上韩国的政治立场非常不稳定,在抗秦和事秦之间总是摇摇摆摆,东偃西倒。四十多年前,韩魏联军抗秦,当时韩魏两国的兵力是秦军是两倍,但彼此却互相推诿,相互观望,导致白起利用这个机会,猛攻联军,联军溃不成军,不攻自破,战死二十四万人。韩非现在又提起这个问题,唉,我也很难抉择,魏王前几天刚暗示过,想要收回韩国所占的魏国旧地,所以……”
我把静静地听完信陵君的分析,说:“如果两国不能齐心协力,都有自己的小算盘,那么联盟很难成功。但是对于六国来说,联盟是唯一途径!唇亡齿寒,如果韩国亡了,魏国就没有了一个韩国作为屏障,赤裸裸暴露在秦国面前了,秦国剑指魏国,魏国会不战而败。”
“韩国若是被秦所灭,魏国真的会不战而败?魏国的兵力战力虽不敌秦国,但魏国也不是韩国那样的弱小国家,几十万大军至少也可以和秦国一拼生死!”
“可魏王不一定这么想。你想想你们魏国,魏惠王之后代代有癖,且皆是恶癖——魏惠王酷好珠宝,魏襄王酷好**,魏哀王酷好工匠,魏昭王酷好武士,现在的安釐王酷好美女,太子酷好丹药,魏假呢,又酷爱魏獒,别说现在安釐王不会这么想,恐怕太子、魏假也都这么苟且偷安!”
信陵君久久地看着我沉默。
“怎么啦?我说的不对?”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信陵君凑近我的脸好像想看透我,说,“你总是一针见血,完全不像一个妇道人家,不,一个女孩子该说、会说的话,甚至,连我都没办法像你看的这样深,这样透,就好像……”
“就好像我已经早就预知了这一切,是不是?”我嘻嘻笑着说,“你不是说我是神仙么?神仙本来知道的就比你们凡人多,不是么?”
信陵君笑笑,伸手用指背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那,魏国真的会那么快就灭亡吗?”
“你也别太忧国忧民了,起码,在你有生之年,魏国还是好好的。”我安慰信陵君。
信陵君站起身来,走到书架上拿了几卷竹简,说:“还记得我在赵国写的兵书吗?其实当我在写这书的时候,我就分析过了,如果秦国攻魏,必攻下河东,占据成皋要塞,封锁魏国河内之地;再以轻舟水师决荥阳河口,淹没大梁;再决白马津河口,淹没河外平原。水淹大梁,不战而败……”
“水淹大梁……原来你都想过了?”我真是佩服,信陵君不愧是战国四公子之首,连水淹大梁他都预测到了。
“那么你能告诉我,六国真的会被秦国吞并?”
我点点头。
“灭韩,然后是魏?”
“不,韩国,然后是赵国,才是魏国,接下去是燕国、楚国、齐国。”
“你全都知道?”信陵君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喃喃地说,“你到底是谁?你从哪里来?”
“对于你来说,这很重要吗?”
“不重要。”信陵君摇头苦笑着,把手掌心贴在我脸上说:“对于我来说,六儿在我身边,真真切切的,就够了,是谁,从哪里来,我都不在乎。”
我突然想起信陵君说要娶我那个时候的表情,我猛地抽出手,信陵君有点不知所措,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要走了。”我在两个人的沉默中脱口而出,仓惶想要逃离,但信陵君却在我转身要跑的那一刻伸手一捞,把我拦腰抱了回去。
“为什么?”信陵君声音里带着颤抖。
“我尿急。”
“你值得我问的不是这个!”信陵君微微发怒,手中的力道加大,好像恨不得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我感到呼吸不顺畅,窒息的感觉让我脸憋得通红,信陵君这才稍微放松了手劲,但还是圈着我丝毫不肯放开。
“你把我的尿都挤出来了……”
“小家伙……”信陵君转怒为笑,松开手放我走,我一溜烟跑得无踪无影。我好像一直在采取逃避的态度,这种事情,能逃一次是一次,因为,我真的无法回答信陵君……
但是,终有要面对的一天……
<ahref=http://www.*****.co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