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城分三城,东城、西城和北城,赵王的宫殿群就位于北城,建于丘陵顶部和坡地之上,一看望去,王权高高在上,令人望而生畏。东西城东都有小集市和许多手工业作坊。
长街两侧全是大木搭起的连绵板棚,棚外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几乎望不到尽头。每段板棚便是一家坐贾商铺,柑橘、丝绸、兽皮、麻布不一而足。最显眼者,便是短兵器商铺显然多于其它商铺。一眼望去,吴钩、越剑、胡刀、韩弓、兵矢的幌子随风摇荡相连,令人目不暇接。拐过街角便是一条宽阔的石板街,青砖大屋鳞次栉比,市人略少,大店比邻而立,盐社、铁社、木社、谷社,每家都是一大排店面,街中多有锦衣商人的精巧轺车与运货牛车交相往来,辚辚隆隆之声连绵不绝,气势却是比板棚街市大多了。
不过由于十年前的长平之战,战国四大将之一——秦国的白起坑杀了赵国40多万战士,几乎抽空了赵国的青壮年阶层,一时使赵国元气大伤。战后,赵国休养生息,鼓励婚育,所以街上多见老者、妇人和小孩,特别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子最多。
但我的心理年龄比较已经二十多,和这些小孩子还是玩不来,而尉正也根本不屑和那些小孩子玩,他经常用鄙夷的眼光看着他们。我知道他是个贵族,但也没必要把自己看得那么高尚,把平民百姓看得那么卑贱。
“我也是一个平民,你干嘛就和我玩了?”
我随便一说,尉正却回头正儿八经地掐了我的脸一把说:“你比他们都丑都笨,怎么能相提并论。”
我差点背过气去,整天欺负我!哼。尉正特别喜欢在我的脸蛋上又掐又捏的,好像特别好玩似的,一开始我也有意见,他却说我的脸蛋好像捏一捏就会破似的,另外他还想看看能不能捏出水来。我差点胸闷得背过气去。
“是啊,我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怎么能比。”
但其实尉正平时没这么放松,他不太像个小孩,大多时候,俨然一个大人,一个身负重任,心中有宏大抱负和理想的男人。或许是因为质子的原因,这里的王公贵族的孩子都特别喜欢欺负质子,特别是关系交恶的国家的公子,更是欺负的对象。
但相比之下,我见过其他质子,也没像尉正这么警戒和老成。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经历,让这个可爱帅气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背负了沉重的国家耻辱,他不肯告诉我,我也没有再问。
我们每日在一起,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对方,我希望能给他的童年带来多一些的欢乐,反正我在这也没有朋友,而尉正对整座邯郸城已经非常熟悉,可以带我熟悉道路,我也都一一记下方向和标识,以备我以后逃跑可以用。
我们几乎天天腻在一起,除了晚上回来睡觉,我们几乎就没一刻分开过。
我慢慢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也开始意识到,如果我短时间回不去现代,那么我将重新活一遍。当我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差点就兴奋得从尉正的背上跌下来。
过去的我,活得很辛苦,也太好强,读书要争第一,男朋友要找最帅,每天都保持最漂亮的状态,时时刻刻要在职场上保持旺盛的战斗力……
我曾经对自己说,如果青春可以重来一次,我一定疯狂一把,不背负任何期望,不对自己有任何束缚。
当我意识到我的青春可以重来一次的时候,我像只小松鼠一样咻的一下从尉正的背上跳下来,做了一个超人的经典动作,喊道:“我要疯一把!”
尉正被我的气势吓倒,说道:“你已经疯了……”
我努力做一个真实的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吃懒做,胸无大志。经常说着尉正听不懂的现代语言,做一些他无法理解的动作。尉正不但见怪不怪,反而像个大哥哥一样,无所不能地包容着我,这让我更加肆无忌惮,更加毫无保留地为所欲为,但是,只敢在尉正面前,因为他不像其他人,将我当什么神女看,会对我的奇怪行为解释为“神的力量”,反而是认为那才是率性的我,是的,率真的我,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惊讶,原来我曾经压抑了这么一个天真的自我。
但实际上,关于这个时代,我还是有太多不懂的,所以大多时候是尉正带着我到处游荡,教我古代常识。
他把我当小妹妹一样疼爱,偶尔街上有些好事者会因为我的容貌过来骚扰一番,但都被尉正杀气腾腾似的表情吓跑了。
尉正不喜欢我跟别人玩,只准跟他一个人。这么霸道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但我很珍惜,因为从小我就羡慕隔壁大院的小桃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大哥哥,她任性、耍赖,大哥哥每一次都拿她没办法,溺爱地满足她的每一个无理的要求,她最喜欢在别人面前宣布:长大后我要嫁给你。那时候我多么嫉妒,无数次做梦我化身为小桃,被人疼被人爱被人宠,有很多很多的爱。
我想老天在垂青我,让我在这里,实现那些奢望。
尉正喜欢溺爱地用双手包住我的小脸蛋,然后说:“你的脸怎么这么小,怎么那么多肉。”其实我知道他搓暖和了手才往我冰凉的小脸蛋上包的,所以我故意往外跑,让风吹得脸冰凉冰凉的,然后贪婪地看他露出溺爱的表情,无度地向他索取爱,很多很多的爱。
但有时候我会被他露出的眼神吓到,鹰一样的敏锐,杀手一样的冷酷,为权者一样的不择手段。有一次我看见他在打架,疯狂的,毫不留情的,像一个嗜血者,舔着手臂上的鲜血往下咽,眼里露出吸血僵尸似的满足而令人寒颤的冷光。
但更多的时候,尉正让我另眼相看,他不是一个毫不讲理、好斗的人,相反,他相当冷静和懂事,从来不会惹事端,不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他也不会反击。我甚至怀疑,藏在这个九岁孩子身体里的,是一个和我一样大的灵魂。无法是言语还是行动,总是像足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样的男人,如若长大了,一定是个横扫天下的英雄好汉,恐怕美女也难过他这一关,要是在现代,能让我遇上这样的男人,恐怕也不会看上子平那白面书生了。只可惜,英雄好汉只能产生在这样的时代。
我无数次对尉正露出倾慕的眼神,想象十年后该是怎样一个英姿勃发的青年,坐在马背上,黑色的披风被风刮得拉拉响,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扫视着红色的土地,伸出双手便将天下掌控。
但只要尉正和我玩在一起,那种冷冽的眼神必马上消失,转而代之是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像潭泛着涟漪的湖水,情人温暖般将我包围。虽然他总是爱欺负我,但我还是能感觉到这种难得的亲昵,令我觉得好似全世界的爱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我是他的全部和中心。天啊,我经常想,要是十年后的他这样看着我,我肯定喷鼻血。
“要是我能看到十年后的你就好了,那时候你一定超正的!”
“正?我本来就是正。”
我晕。
“往后的每一天你都会看见我的,十年后也当然会。难道不是吗?我一直都这么想的。”尉正理所当然地说。我翻翻眼皮,我可是一个活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人,说不定明天又飞回现代了。但尉正的自信让我无法说出口,他也丝毫不给我时间犹豫,“我这么相信,你也要这么相信,十年后,我们还是在一起。”
这种毫无理由的自信和霸道不知他是从何而来的,我只有乖乖地点头接受。
有时候我会问他,长大后想干什么,理想是什么。
尉正眨眨眼睛,回答两个字:天下。我吓了一跳,亏你说得这么轻松,天下?这天下可是秦王嬴政的,再后来是汉高祖刘邦的,怎么也轮不到你,这个理想未必太理想了。
“这样就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挡得了我,什么人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你想要什么,我就能给你什么。”
我当时感动得一塌糊涂,完全忘了刚刚还在骂这小子不切实际。有这份心,不切实际我也全单照收了。虽然我未必想要天下,也不想母仪天下,但我也想要得到这份心,这不就是很多很多的爱么?我要什么,就给我什么,我耍耍赖,他就无条件投降。
说我爱上一个小孩或许不太正常,但我承认拒绝不了这样的关怀,这样的付出。那是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的,父亲没有,子平也没有。我渴望爱,也抗拒不了爱,虽然这一份爱,来自一个懵懂的小男孩,但相反的,它毫无杂质,它从心出发,也更加单纯,更加透彻,更加刻骨。
我也承认任凭是谁,也无法忽视这样一个小男人,也无法不被这样一个充满魅力的人所吸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