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针锋相对
魏国的秋狩围猎,分工颇有细致,有合围、放围、轰围、整围、推围、紧围、撤围等等程序和分工。简单的来说,就是有军队把猎物赶到王公贵族们身前,然后他们将之一一射杀。
我兴趣了了,策马坠在后头,看着众人自我身边风驰电掣而过。事实上,看见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我也希望自己能够融入其中,然而,我发现自己确实很难做到这一点。虽然我的内心不至于如《红楼梦》中的李纨那般“心如槁木死灰”,但是现在的我确实很难提起兴致去做任何事情。
“大哥!”胖子勒住马儿,在半路上等我,也不知他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我古怪地看着他,笑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胖子摸了摸老脸,不好意思道:“昨日是我错怪你了……”
我摇头道:“其实你说的也没错,也许我就是这么上进心的人吧!”
胖子沉默不语,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们两并排而行,走了一段,他又道:“你真的要杀晋无衣么?”也许,在他看来,我真的没有必要去杀晋无衣,尽管我们的关系很僵,但没有到生死相见的程度。
我点了点头,望向远方,淡淡道:“是啊!”
胖子沉吟道:“那是为什么?你是为了紫萱,还是为了飞烟?”
我沉默了一会,道:“也许是为了她们,也许也是为了我自己。因为,这是一个杀伐的年代,不是么?”
胖子砸了砸嘴巴,没有说话。我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他低着头,露出沉思的表情。
我叹道:“四弟,你知道么,有时候我也想宁息人事,与人无扰。但是,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错了,并且错的很离谱。因为,这是一个‘凡有血气者,皆有争雄心’的大争时代,你不能退让,只能争雄,不是么?就像今日,即便我不去惹晋无衣,他还是要来找我麻烦的。所以,在杀人和被杀二者之间,我只能选择前者了。”
胖子身体震动一下,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道:“大哥,我觉得你变了很多。”
我笑了笑,道:“是么?那我与以前都有哪些不同?”
“打个比方吧。”胖子沉声道:“如果以前的你是一把光彩夺目的出鞘利剑,让所有都忍不住为你而倾倒,那么现在的你则把锋芒藏于鞘中,虽然黯淡无色,但是一旦出鞘,则杀人于须臾。”
我摇头苦笑,我料不到我竟予人这样的感觉。难道真的如胖子所说的那样,是一只深藏在草丛的毒蛇,伺机噬人么?
这时,胖子又叹道:“大哥啊,你知道么,我现在真有点为晋无衣担心了,如果我是他,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挑选你作为自己的对手。因为有的人,注定是不可与之为敌。”
声音落地,我惊得瞠目结舌,道:“四弟,你说什么?”
胖子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在马尾加了一鞭,向前冲去。
我被他这话弄得莫名其妙,只是呆呆看着他远去。
这时,天边的斜阳,也开始渐渐西坠而去,我看着盯着它的溶溶余晖,此刻脑中竟茫然一片。我不知道自己即将做的事情,到底是对还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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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号角的声音在原野中响起,却是狩猎告一段落。
星汉灿烂下,熊熊篝火升腾而起,把整个天地仿佛置于熔炉之中。上学的时候,我曾去过蒙古草原,也曾见过了草原的篝火夜宴,但当初情景,如何能于现在的恢弘相比呢。
贵族夜宴的场地,被安排在营地的中央。四周是林立的营帐、木寨。北面朝南而坐的是,魏国的大王——魏安釐王,“南面称尊,北面称臣”,自古皆然。他的下首,左右各摆了数十个席位,席与席间满插着火把,烈火熊熊而起,众人各作笑谈。至于席间的酒菜,一是自大梁运送过来的,二是刚刚猎获的飞禽走兽。
我坐在魏齐身后,向北端主位望去。这位即位几乎十年的魏安釐王,比我想象中的要年轻。他大约四十出头,戴着高冠,身披华服,端坐在主位了,虎目四眺。若非身材日渐臃肿,倒也颇有股令人折服的气度。
忽地,鼓声突起,却是一群女乐载歌载舞而来。
其歌曰:“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
这是《诗经》中的《周颂.丰年》用于歌颂秋手丰年,此间用于这种场地是恰当不过了。但讽刺的是,大旱之下,魏国今年的收成并不好。
我听得歌声有点熟悉,转头向场地中的空地望去,心中猛然咯噔了一下。
那领舞之人,竟是紫萱,也不知谁在此安排。
她踩着细碎的舞蹈,如轻云一般慢移而至。忽的,又旋风般疾转起来,并愈转愈快,衣袂飘飘之间,宛若将要凌波而去的仙子。
我望向她的时候,她也向我望来。但是她的视线刚刚与我交合,便迅速地避了开去。我摇头苦笑,也许她对我不理不睬,对我们两个而言,都是最好的结果。不然,徒曾尴尬而已。
众人如痴如醉的看着她曼妙的舞姿,几乎忘却了呼吸。
直至歌息舞尽,方才醒转过来,发出如雷掌声。
魏安釐王拍手赞道:“寡人素闻宋舞之妙,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一舞倾城,不外如是。来人,给紫萱小姐加席!”
紫萱盈盈一礼,道:“谢大王!”
众侍欲抬来长案,然而这时,晋无衣却起身,道:“禀大王,臣席间正有一座,愿与紫萱小姐同席。”
声音落地,众人顿时惊呆。虽说战国民风开放,但是在国宴之上,公然表达爱慕之心却是头一遭。坐在我下首的胖子登时勃然大怒,蹭得一下,站了起来,大声道:“禀大王,臣也愿与紫萱小姐同席。”
这针锋相对的气氛顿时浓了起来,广场之中顿时静可落针,只有木炭在熊熊火焰中跳动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胖子其父——平都君低喝道:“干什么,逆子!还不坐下,不嫌丢人么?”他一把拉住胖子长袖,欲将拖拽下来。然而,胖子兀自耸立不动,只是冷冷看着晋无衣。
魏安釐王抚掌,哈哈长笑了起来,道:“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男儿本色也!紫萱小姐国色天香,若是寡人年轻些许,怕忍不住动心呢。不过,我大魏同时相邀,寡人倒也不好厚此薄彼。所以,依寡人之见,此事还是由紫萱小姐自己决定。哈哈!”
说着他转头望向紫萱,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说,也许是真的不能厚此薄彼,也许是有心考校紫萱的应变能力吧。
紫萱转头对胖子盈盈一礼,道:“萱儿谢过公子。按说能得公子相邀,萱儿本应受宠若惊才是。但……”
她“但”字刚刚出口,我的心就入置冰冻,她这是公然要投向晋无衣的怀抱。不过,令我奇怪的是,她虽和胖子说话,然而眼睛却剽向了我。我心中有气,低头倒杯酒,猛灌如喉中,故意装着没看见她。
紫萱道:“但晋南军相邀在前,萱儿实在……,所以还请公子原谅萱儿一次。”说着,莲花轻摇,缓缓行至晋无衣。
她既如此,胖子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恼怒地坐下。
晋无衣的位置,位于我的斜对面。我抬头向他的位置望去,晋无衣似乎发现的眼光,示威地向我笑了笑,我冷哼一声,转过头来。可是紫萱明明见我望来,却装作没有看见,或许,她这是在报复我吧。
这时,只听魏安釐王道:“既见宋舞之柔美,焉有不见我魏舞之阳刚。来人,请大武舞!”所谓“大武舞”,是一种“以武为舞”的舞蹈,据说当初编舞的目的是为了描述周武王伐纣的战斗历程。此间,魏安釐王之所以安排这么一场舞蹈,大约一者为了显示魏国的军威,二者为了表达自己的武功吧。
魏安釐王的声音刚刚落地,鼓声就如雨点而起,并渐渐转大。这如同雷鸣一般鼓声,抑扬顿挫,在云汉之霄徘徊不去,我细细听来,直觉全身热血澎湃。
“喝!”一声山呼海啸的怒吼,数百甲士自黑暗急冲而出,在广场中央排起方阵。
他们左手提盾,右手持戈。长戈击打盾面,发出杀伐之声,时不时又齐声大喝,那场面确实让人心神摇曳,如同真的置身于战场之中。蓦地,那数百人甲士又散了开来,分成两军,竟互相冲刺起来。两军擦身而过时,长戈交击声不绝于耳,确实让人看得热血沸腾。他们来回这般冲杀几次后,观众的声音竟都叫得嘶哑了起来。
“这就是‘武舞’么?也许说它是阅兵,更加确切吧。”我心中不由感叹。事实上,魏国军力虽不能与秦、赵两大军事强国抗衡,但是,他的步兵——“魏武卒”,却在七国之中首屈一指。这闻名赫赫的“魏武卒”是当初的一代名将吴起一手训练出来的,士卒身披三重甲,持戈配剑,操12石强弩,负矢囊内装弩箭50枝,携三日口粮,半天就能步行一百里。传闻当年吴起率领“魏武卒”南征北战,曾创下了“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不分胜负)”的奇功伟绩。
而在对秦战争中,魏武卒更是所向披靡,吴起在魏三十余年,他率领魏武卒不但攻下函谷关,并且夺取了秦国黄河西岸的五百多里土地,将秦国压缩到了华山以西的狭长地带。其中,周安王十三年的“阴晋之战”,吴起更是以五万魏武卒,击败了十倍于已的秦军,创造了步足五万人,车百乘,骑三千,而破秦五十万众的中国战争史上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由此,足见魏武卒精锐与彪悍。
然而,时至今日,不知当初的无敌雄师,现在又蜕变成何样了,也许,只沦落为歌舞助兴吧!
舞至高潮,忽闻一阵钟声,众甲士如潮水退去。我知道,晚宴的高潮要来了——斗剑。
我的“父亲”——魏齐从站了起来。他先魏安釐王长长施了个大礼,然后转身面对众人,高声道:“王上有令,秋狩剑赛开始!我大魏儿郎听着,凡变现优异者、连胜三场者,王上一律赐十金,并酌情提升!”
他声音刚刚落地,欢呼声便立时雷动而起。因为,其一,十金是一笔不菲的财富,当然这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如果在诸多权贵面前斩露头角,那么平步青云也许会变得简单了许多。
在欢呼声中,立时有两人抢了出来,对阵起来。
他们的剑法倒是不错,但是我自从目睹了崔融与于兴宗的惊世一站,这样打斗已然让我提不及了。
我倒了杯酒,抿了一口,低头暗暗盘算杀晋无衣的办法。这时,胖子忽地伸头贴了过来,问道:“前几日大哥不停苦练剑术,不知今日会否下场玩玩?”
我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我不会。不过,老四你似乎有些心动。”
胖子苦笑一声,自嘲道:“大哥啊,我实在有心无力啊!非不想耳,实不行耳!”
我见他坦白的可爱,不由哈哈笑了出来。
胖子叹道:“我们四兄弟中,若论剑术当然首推大哥和三哥,但是大哥既已……那啥,嗯,所以也就指望三哥能给我们涨涨脸了。”
我虽然说得含糊其辞,但我自然明白他的“那啥”云云,指的是我“失忆”后,剑术大不如前。我笑了笑,问道:“莫非三弟要下场么?”
胖子转头看了看离我们不远的魏山阳,笑道:“那是当然。你看三哥现在那猴急模样,若不让他下场,只怕他便要被急疯了!”
我转头望去,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恨不能场中二人换做是自己。我摇头笑了笑,也许他终究是年轻了点,沉不住气。
噼噼啪啪的打斗声时断时续,众人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也不知比了多少轮,魏山阳终于沉不住气,跳了下去。
胖子见状,不由带头大呼大叫起来,连手掌差点都拍烂了。我不由为之莞尔。
魏山阳的剑术果然不同凡向。只见剑风呼啸间,他便以摧枯拉朽之势,连挫三名挑战者。如此剑术,我想,我若与之放单,大约也抵抗不了多久吧。
既见他剑术惊人,全场倏地静了下来,在场再无人敢出来挑战。魏山阳伫立良久,只得意犹未尽地讪讪而回。
这时,魏齐又步上台子,大声道:“好,魏山阳已连胜三场,依大王令,赐十金,加爵一级!下面,还有人上场么?”
场内外立时静至落针可闻,但依旧没人上场。也许,众人是目睹了魏山阳的剑术,自觉自己再上场也盖不过他的风头,所以兴趣了了吧。
然就在魏齐要宣布“斗剑”到此为止的时候,晋无衣却缓缓站了起来,我心中不由猛然咯噔了一下。
他步至场地中央,面向魏安釐王,单膝跪地道:“臣南军副将晋无衣,欲邀公子源一战,请王上恩准!”
声音落地,胖子、魏崇明、魏山阳顿时脸色大变,就连魏齐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我已然“失忆”,此时晋无衣向我挑战,无异于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我转头和站在我身后的崔融默契对视了一眼,然后发出冷冷一笑。我没有料到晋无衣竟下下手为强,但是这与他而言,也许是自寻死路!
魏安釐王皱了皱眉毛,转头看了看魏齐,以及安坐在席位上的晋鄙,没有说话。我和晋无无衣,一个是相国的儿子,一个是大将军的儿子,无论谁胜了,另一人的脸面都不好看。若是有一方受伤了,更是难以处置。也许,这就是他犹豫不决的理由。
然而就在他犹豫的瞬间,场下忽地爆出一声娇喝声:“公子源!”
我认得那声音,那是魏柔的声音。转头望去,只见站了起来,振臂为我高呼。
她这一音落地,众英雌顿时也娇呼道:“公子源!公子源!公子源……”一时之间,满山便野皆是“公子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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