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大娘娘每当独守空房,孤枕难眠之时,脑海里经常会浮现出这句话来。
她是官宦之女,闺名兰婠。其父顾子凡,两榜进士出身,在知命之年做到了南京吏部侍郎,虽说留都的官员和京师相比,也就是个摆设,但好歹穿绯绣蟒,挤入了大员的行列,也算是对得起顾家的列祖列宗了。前年,顾子凡因与顶头上司不和,加上自感右迁无望,便告病回了乡。
顾子凡宦途还算顺畅,但子嗣艰难,直到四十岁上,其夫人才产下一女,也就是如今的叶家大娘娘兰婠。虽然只是个女孩,但对顾子凡来说,也算是得了半子,不乏膝下承欢之人了。所以,夫妻二人视兰婠为掌上明珠,极尽宠爱,真可谓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如果只是溺爱一点也就罢了,但这顾子凡内心深处还是盼着有个儿子,承其宗嗣,以振箕裘。可自己不争气,生不出来,怎么办呢?他竟然想出了一个馊主意,在兰婠六七岁的年纪上,让人做了些男孩的衣服,时不时地把兰婠打扮成男孩的摸样,假作父子,玩笑一番。
如此一来,顾子凡倒是望梅止渴,心理得到了些许的满足。可对于兰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女人最大的特点,也是征服男人最大的武器就是“柔弱”,所谓“上善若水”、“柔能克刚”就是这个意思。就连现代所流行的野蛮女友,字面看着凶猛,与柔弱无关,其实根本就是一个幌子。那些野蛮女友之所以能“野蛮”,还能以此征服男人,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她骨子里的柔弱。她们是在走极端路线,用野蛮手段来对付男人,其实和弱小的孩童用一些自虐、暴力的手段向父母示威,想引起父母的重视是一个道理,仰仗的还是骨子里的那份柔弱。真要是以硬碰硬的话,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谁会去鸟她!说穿了,这种野蛮不过是一种假象,柔弱的另一种表现方式。虽不是和风细雨,潺潺溪流,而是疾风暴雨,飞流直下的瀑布,但本质没变,还是水。
而兰婠在顾子凡有些变态的抚育下,这种女人应有的、骨子里的柔弱没了,准确点说是被深深地压抑住了,表现出的竟是一如男人般的刚烈和暴躁。在加上她那个从小因过度宠爱而养成的以自己为中心的德性,年近妙龄,虽然花容月貌,可没一点大家闺秀的样,脾气不但像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像个火药桶,一点就炸。弄得顾子凡见了都怕,但悔之已晚,只能盼着她嫁人过后能否变好一点。
要说顾家和叶家,一个是书香门第的官宦之家,而另一个则是世代经商的商贾之门。若是在明初,那是断无结为亲家的可能。要知道,在传统中国,士、农、工、商号称“四民”,商位居四民之末。重本抑末,贵农贱商,这是历朝历代所认同的价值取向。一个士大夫家的千金小姐就是嫁给世代耕读的寒门之子,也不会嫁给商人之后。
但在明代中期过后,尤其是明末,随着经济的发展,时代在变,商人的地位也在慢慢提高。士商不同道的壁垒在被打破,出现了“士商相杂”或“士商相混”的现象。就连曾经与士子演出了一幕幕“才子佳人”悲喜剧的**,在从良方面虽然还不像现代明星那样削尖了脑袋要傍大款,但也开始向拜金主义靠拢。当时有个文名颇盛的状元钱福,息归田里过后,听说江都某妓动人,心生仰慕,便整装去了江都,但此妓已经嫁了盐商。后因这个盐商重状元之名,钱福才得以与此妓一见。文人刻薄尖酸,钱福作一绝句讽刺这位**:“淡罗衫子淡罗裙,淡扫娥眉淡点唇。可惜一身都是淡,如何嫁了卖盐人?”诗句看似在嘲弄中透露出惋惜之情,但焉不知不是钱福的一种自我解嘲。事实确是如此。即使像南京秦淮的名妓,在她们的归宿上也不乏作出选择商人的举动。如李大娘,字宛君,艳名江南,后归家资百万的徽商吴天行;又有一位小马嫩,轻盈飘逸,自命不凡,后也被真州盐商用千金购得。
正是在这种大背景之下,叶文廷仗着自己和顾子凡平素有些来往,又在顾子凡当地方官时曾经替他弥补过库银的亏空,大着胆子向顾家提了亲。
顾子凡起初并不想答应,虽然叶文廷慷慨行义,娴与文辞,十足的儒商风范。平素一起喝喝酒,吃吃茶,听听戏曲,把玩古董,研习诗文,相处得甚是融洽。但从骨子里,他还是看不起这种靠贩货起家的商贾,认为两家门不当户不对。但考虑了两天之后,他最终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个中原因有三。其一,虽然这些年来,他也送了叶文廷好几副名家墨宝,也靠自己的人脉给叶文廷经商提供过方便。但上次叶文廷的鼎力相助,使他躲过了宦途中最大的一劫,这让他总觉得欠着叶文廷一个人情。其二,叶文廷虽然是个商人,但很有头脑,在积累财富的同时,也在通过各种手段,提高社会地位,以期光耀门楣。和自己结交,让儿子专攻儒术,博取科第,便是最好的证明。其三,也是最重要的、让他最后下决心的一点。自己宝贝女儿怎么个样子,他这个当父亲的最清楚。真要是许配了个门当户对、同为官宦人家的儿郎,没个高下之分,钉头碰上铁头,互不相让起来,夫妻间还能有个好?而兰婠若是嫁与叶家,又是叶家先提的亲,怎么也算是下嫁吧!总也得多多包容吧?何况叶云卿这个小孩他也见过,小小年纪就中了生员,聪明是一个方面,脾性看着也好,应该是个能容让三分的主。或许叶家真是兰婠最好的归宿。
可相女婿不是开科取士,他这位做过顺天府乡试主考的吏部侍郎,这回是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