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是有两幅画要挑挑小店？”阿天笑着问道。他并没有改称四哥，倒不是觉得高攀不上，而是实在不愿意把一个“哥”字加在这个娘娘腔的身上。
“是啊！”郭四如京剧花旦般抬手一指对面墙壁，“你看，就是这两幅，文徵明的《二月春早图》，董其昌的《泼翠山图》。这可都是我爷爷传下来的宝贝，如不是我一时手紧，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四爷名门之后，出手不凡啊！”阿天似乎不经意地朝着墙上的两幅画打量了一下，咧嘴一笑，赞了一声，是褒是贬？寓意不明。
“还是阿天识货啊！”郭四嘴唇薄，脸皮一点也不薄，“四爷我是什么人？会拿赝品来糊弄你们叶家？老杨、老潘这两个狗头还说吃不准，真正气死我也！”
“四爷说笑了。别说您和我大哥是同窗好友，就凭您在姑苏城这响当当的名号也断不会拿赝品来蒙人。”阿天嘿嘿一笑，朝着郭四欠了欠身，“杨先生和潘先生也是按店规行事，并不是不相信四爷，还望四爷勿罪。”
“好了！不说这个了。”郭四挥了挥手，“阿天，那你的意思是……”
“四爷拿来的画，阿天自然信它是真的。请您开个价吧？”阿天毫不迟疑地说道。
听他这么说，一旁的杨朝奉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而那个胖乎乎的潘朝奉则似乎在暗暗摇头。有一个站在潘朝奉身边的二十岁左右、五官端正的小伙子，往前跨了一小步，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嘴唇一动，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被潘朝奉一把扯了回去，还对他摇了摇头。
郭四眼中带着喜色，抢上一步，握住了阿天的手：“这个数如何？”
中国礼仪之邦，羞于人前谈价，搞了套握着手在袖管里讲价的把戏，美其名曰“袖里乾坤”。阿天虽然没经历过，但他在书本上看到过，出于好奇，曾经揣摩过，所以大致也懂个八九不离十，只是不太熟练。
阿天摇了摇头，脸上笑着，心里细细盘算了一下，也在袖中打了个手势。这下郭四摇头了……
二人嘴上一句话也没说，脸上表情丰富，手中忙乎个不停，足有刻把钟功夫，终于相视哈哈一笑，松开了手。
“王伯，开一张伍佰两的银票给郭四爷。”阿天转过脸来吩咐站在门口的王伯。
王伯脸带忧色地迟疑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阿天和郭四分宾主而坐，喝着茶闲聊了没几句，王伯就拿着开好的银票来了。
郭四拿了银票，和阿天打了声招呼，说是改日请他和叶云卿喝酒，便扬长而去。
这是阿天来到“汉唐斋”后第一次以店主的身份做生意，但效果显然不怎么好。因为郭四走了，而杨、潘两位朝奉，王伯还有那个年轻人都没离开，都用怪怪的眼神看着他。鄙夷、轻视、叹息、担忧……就是没一个赞赏和认同的眼神。
阿天扫视了他们一眼，神情自若地呵呵一笑：“你们都是怎么了？我做得不对吗？”
“没……没什么。”杨朝奉掩饰地一笑，对着那个年轻人道：“把画收起来吧。”
年轻人应了一声，便要上前去收起那两幅挂在墙上的画。
“慢！”阿天摆手拦住了他，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你叫林泉，是潘先生的徒弟？”
林泉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一声不吭的二爷会和自己主动说话，不由得一愣，疑惑地点了点头。
“刚才我看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说吧，年轻人别把话闷在肚子里。”阿天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这个林泉是他已经观察了好几天了，年轻、聪明、勤快、好学，是他在“汉唐斋”除了王伯以外看得入眼的人。
这话说得更是出乎林泉的意料，他飞快地朝自己的师傅瞥了一眼。见潘朝奉朝自己拼命地使着眼色，手臂垂着，手却翘着直晃悠。
“潘先生，你别拦着，让你徒弟说。”阿天沉下脸看了一眼潘朝奉，又换上笑脸对林泉道：“你不要有什么顾忌，你我都是年轻人，没什么不好说的，千万别学你师傅明哲保身的那一套。”
这下在场的都呆住了，潘朝奉的老脸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
林泉的脸也红了红，随即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清了清嗓子，说道：“二爷，这两幅画只怕不全是真迹。”
“哦？是吗？”阿天微微一笑，并没有意外的表情，在椅子上坐定，“那你说说看，哪幅是真的，哪幅是假的？”
“这幅是工笔青绿山水，文徵明最擅长这种细笔之作。用笔精细考究，用色典雅秀逸，这是文氏的看家本领，所以这幅画是真的。”林泉走到墙前指着那幅《二月春早图》说道。
阿天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那你的意思，那幅董其昌的画是假的？”
“不错！”林泉自信地答道，“二爷，你看这画运笔粗糙马虎，用色干枯混乱，和董其昌笔墨精良、色彩秀雅的画风相去甚远。”
“你肯定？”阿天追问了一句。
“肯定。”林泉用力点了点头。
阿天悠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了看杨、潘两位朝奉：“二位先生觉得林泉说得对吗？”
两位朝奉相视了一眼，杨朝奉躬身答道：“刚才在下已经禀过二爷，这字画的鉴赏非我二人之长，不过……不过按在下的一点皮毛功夫看来，林泉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阿天脸上不动声色，但语气有点生硬。
“二爷你也没问我们呀！”杨朝奉似乎早有准备，马上答道。
阿天双眼紧紧盯着杨朝奉的脸，冷笑了数声，拖着长音“哦”了一声：“看来还是我错了？”
“这……这林泉的话也不定就对，何况这看走眼也是常事，二爷不必过虑。”杨朝奉看似有些惶恐，但眼角带着阴阴的笑意。
“哈哈哈……”阿天大笑着长身而起，走到画前，朗声笑道：“假作真时真也假，林泉说这画一真一假没错，但孰真孰假他却搞错了。”
一语出口，满堂皆惊。
“二爷，何以见得？”林泉不服气地问道。
“文徵明和董其昌都是本朝的书画大家，由于他们官居高位，声名显赫，求墨宝者踏破门槛，因而常常请人代笔，有‘文董书画遍天下’之说，可以讲这二位是本朝真赝最难辨别的大家。”阿天颇为内行地开了个头，又笑问林泉道：“我说得对吗？”
在阿天穿越前的那个年代，在神州大地刮起了一股收藏热的怪风。这么大的一个国度，居然上至官员大款，下至贩夫走卒，都在收藏古董。各个电视台的鉴宝收藏类节目，个个火，收视率奇高。各类真真假假的古物鉴定专家，天天上节目，到处走穴。收藏、鉴宝类书籍，出一本大买一本，连一向最冷清的考古学家，也从门可罗雀变成门庭若市。阿天在商界有“儒商”之称，又岂能甘居人后，自然也成了这行的发烧友。他秉性好钻研，着实在这上头化了不少的功夫，也付出过不少的学费。所以他的鉴赏力和某些伪专家相比，还要强上几分。
“对，二爷说得没错。”林泉点了点头，心中暗道：这二爷倒也不完全是个草包，一点也不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