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挤上了车,车上人多得出乎左梅的预料。
每个座位上都坐满了人,走道上站满了人,车厢的接头处有站有坐。车厢里你喊我叫,小孩子叽叽呜呜哭个不停,混乱而嘈杂,各种各样的味道在车厢里回还往复,纠缠不清。
左梅侧着身子走到车厢里,站到了一个座位的旁边,把背上的包拿下来放到脚边,手里拉着包带,以防包被别人拿走了。
左梅心里一下子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本来是出来休假的,没想到自己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以前总觉得坐火车出远门是一种最浪漫的事。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手上拿一本书,看累了就把眼睛抬起来看看外面的景色,看那些村庄、高山、大河从眼前飞快地闪过。一会儿,一个俊朗的男人走过来,问旁边的位置有没有人,说没有,他就坐下了,两人便慢慢地聊天,聊到后来,聊出了火花,产生了爱意,下车的时候,有些难分难舍,于是留下电话号码……
但是眼前这景象,与左梅的想法相去的太远太远了。天天活在想象中的人注定会被现实给击打得晕头转向的。左梅现在就被车厢里拥挤的人群和丰富的味道打了一巴掌。
车开了,往北。
左梅费力地把手机拿出来,关掉了。
既然是出来散心的,既然是要逃离的,那就逃离得彻底一点。手机响了的时候,总会有那边的消息传来,关掉了,便是真正的解脱,哪怕是暂时的。左梅需要这暂时的解脱来调整自己。
左梅两腿交替使力,站了半个多小时,腿和腰都有些酸痛。这样站下去肯定不行,左梅开始到处看,希望能够找个坐的地方,哪怕一小块地方都行。
旁边的座位上,紧挨着自己坐着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爷。旁边坐着他的孙子。左梅多么希望大爷能够站起来让她坐一下啊,但是怎么可能呢?
正妄想着的时候,大爷一副要起身的样子。
大爷侧过头来对左梅说:“姑娘,你来坐一下,我去上个厕所,顺便活动活动,这人啦,坐久了也不行的,你帮我把位置坐着,一会儿我过来的时候让让就行了。”
左梅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觉得自己好像和这位大爷心有灵犀,她正想着别人让一下,别人就说出来了。
左梅高兴得很,赶紧说:“那好,谢谢你了大爷!你放心,等会你过来的时候我一定马上起来。”
大爷慈祥地笑笑:“没关系的,你坐会儿也没关系的。”
说罢,站起身来往厕所走去。
左梅赶紧一屁股坐了下去。坐下去才觉得真是太舒服了!平时天天在办公室里坐着,没有觉得特别舒服过,看来这舒服不舒服都是对比出来的呢。联想到自己的婚姻何尝不是这样。前一段时间总是陷在痛苦中不能自拔,总认为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但是现在看来,自己并不是最不幸的,比起有些陷入离婚泥潭的女人来说,自己身体还健康,还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还有爱自己的父母家人和关心自己的朋友,所要失去的,不过是一个已经变了心的男人而已,失去就失去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何必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呢?
想到这里,左梅脸上浮现出了会心的微笑,心情一下子放松了,甚至有些小小的欣喜夹杂在里在里面,仿佛自己捡了个大便宜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大爷回来了。左梅赶紧起来让座。大爷摆摆手说:“姑娘你再坐一会儿,我站一会儿没事的。”
“什么,他叫我姑娘?”左梅觉得心里一颤,我的面容真的看起来还像一个姑娘而不是一个怨妇吗?
人在无助的时候,外人的一句不经意的话可能就会拯救他于水火。
大爷的这一声“姑娘”,不但激励了左梅,还给左梅提了个醒:原来,我还年轻,还没有老到不可救药,我的身材保持得还很好,我只要再安安心心地睡几个好觉,好好地吃几顿饭,将心稳稳地放下,我就可以马上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充满活力又快乐的样子。左梅,你为什么忘记这些了呢?
这样百转千回地想着,不觉又过了一阵。
等左梅从自己的世界里醒过来的时候,才发觉大爷还站在自己身边。
左梅忙站起来让大爷坐下,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大爷也站了一阵了,加之看到左梅不好意思再坐,也不再客气,就坐下了。
左梅又站在了车厢的过道里。
车停下了,又上来了很多人,车厢里更挤了。
左梅看到乘务员房间的门前有一个空位,可以站一个人。左梅便走过去站着。
乘务员是个男人,五十来岁的样子。个子有些高大,典型的北方人,左梅猜他是陕西人,没有什么理由,只觉得像。
乘务员的房间很小,里在有一个能坐两个人的凳子和一张很小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他喝水的水杯。
男人坐了一会儿便出来到车厢里巡视去了。门被顺手关上。透过门上的玻璃,左梅贪婪地看着里面那个空着的凳子,心里痒痒的,想要是自己能够进去坐一下该多好啊。但是左梅只是想想,没有敢进去。左梅脸皮薄,怕别人呆会来了骂她几句。
一会儿,男人回来了。开了门,进去坐着,拿起桌上的杯子开始喝水。
门没有关。
左梅准备和他聊聊天。反正也是闲着。
“大哥你是陕西人吧。”左梅笑盈盈地问。
“你怎么知道的?”那人惊异不已,“你怎么知道我是陕西人的呢,我又没有告诉你。”一开口,一股浓重的陕西腔。
“猜的,没什么理由,只是觉得你的样子像。听你说了几句话就更不会错了。”左梅很自信。
那人来了兴趣:“你还真猜对了,我就是陕西的,咸阳人。”
“是吗?那真是巧得很,我有个大姨是咸阳人,年轻的时候嫁到咸阳的。”
左梅并没有撒谎,她的确有位六十几岁的大姨年轻的时候嫁到了咸阳,只是因为离得太远,没有怎么见过面。还是唐山大地震的时候被母亲背着去躲过地震,那时左梅两岁多,没有什么印象了,从此以后,再没有去过。只隐约地记得好像住在窑洞里。
这一说两人的关系又拉接了一些,谈得更投机了。天天在车上干乘务员这份工作,也真是单调,加之地方狭小,男人和左梅一样,也想找个人说说话。
左梅问:“乘务员一般都是女性,你怎么也干上这一行了?”
男人回答:“我们这是长途,车上人多,条件一般,跑一趟很累人的,女人一般吃不消。”
“妹子你是哪里人?”
“你也猜猜看。”左梅卖起了关子。
“我看你也是北方人吧,东北那一带的,辽宁人吧。”
左梅笑了,“大哥你猜错了。我哪一点像是北方人了?”
“你个子这么高,有一米七吧,看性情也像北方的。”
左梅说:“没有你说的那么高,可能是因为比较瘦,所以看起来高些吧。你真的猜错了,我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不过因为个子高,所以被很多人当成了北方人,我挺喜欢北方的,也喜欢北方人的性格。”
男人笑着说:“呵呵,还真是看不出来。你是一个人吗?准备到哪里去?”
左梅说:“就是呢,我一个人,买了去石家庄的车票。”
“石家庄还远着呢。”
“可不是嘛,这还没走多远,腿就站得快直不起了。”
男人这才意识到左梅一直站着跟他在说话,忙热情地说:“那你进来坐,进来坐,休息一会儿。”
左梅并不打算推辞:“大哥,那就谢谢了,太感谢你了,我就不客气了哈。”
说罢,左梅拿起包进了乘务员室,坐在了男人旁边,腰酸背痛一下子烟消云散。
外面有人透过玻璃嫉妒地看着里面,左梅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一会儿就心安理得了,心里想:我又没有做什么。
又聊了一会儿,男人说:“石家庄还远着呢,你要不要补一张卧铺票。”
左梅当然想,只是因为经验不足,买票的时候没有意识到要买一张卧铺票罢了。忙问:“能买吗?有卧铺票当然好,哪里去补票呢?”
男人说:“下一个站到了以后,应该有卧铺腾出来,到时候你拿着你的车票到四号车厢去补一张票就行了。”
左梅高兴地连说谢谢。如果不是站到乘务室旁边,如果不是主动和乘务员聊天,如果不是聊得投机,她就可能还站着,直到把腿站弯。看来在一个地方生活久了就应该跑出去一趟,外面的世界在带给你经验的时候也一定会带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或经历。
左梅开始觉得这一趟出来还是有点意思的了。
男人坐着和左梅聊了一会儿,就出门去管理车厢去了,左梅一个人坐着,椅子显得宽敞。
约十几分钟后,男人回来了,给左梅说:“赶快到四号车厢去,我刚从那里过来,工作人员正在办补票的手续。”
左梅连忙起身,拿了包,给男人真诚地说了声“谢谢”就往四号车厢挤去。
排除万难,挤出满身大汗,左梅终于挤到了四号车厢,一个座位前围了许多人,正在补办卧铺手续,左梅毫不犹豫地挤过去,很快补到了一张。
左梅拿着票,赶紧朝卧铺车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