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东南角一处偏僻的老宅里,这原先是一个老进士的家宅,告老还乡时将此宅变卖给太医院吏顾国奉,顾国奉全家都住在皇宫脚下不远的顾府里,这间老宅因此闲置了下来。
今年太医大考,康佳成优异的成绩获考第一名,这个年轻人不仅在医学上有过人的学识,而且为人谦卑内敛,虚心好学,令顾院吏耳目一新。不仅直接将他录入了太医院,还将这所闲置的老宅借给他居住。
三进三出的大宅,满满一院子的寂聊,银轮似的明月在夜空中熠熠生辉。院墙角边上丛生的湘妃竹在清风中轻轻摇摆。有三五成群的小花在花盆里窃窃私语。康佳成斜靠着飞檐躺在青瓦的屋顶上。眼睛望着明月前缓缓飘动的云朵,脑子里想着珍珠岛上的往事。
几个月前也是这样的月光下,他也是这样斜躺在小山脊上,望着海水中嬉戏的林月月,心中有无限的幻想。孤岛上清透的阳光下她那灿若朝霞的笑容,纯净的眸子透露着几屡羞涩的情丝,浅笑的梨窝盛满了天真的幻想,这一切都如同海市蜃楼般在他眼前,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不能伸手去触摸。
他肩负着这样的使命,又能怎么样儿女情长,他知道自己随时都会卷入血雨腥风中,他不能连累她。她已经失去太多了,失去记忆对她来说是一种幸福。失忆多久,这个幸福就会有多久。也许她会有一天什么都想起来,他不想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他很后悔那天朝她发那么大的火,她满眼委屈的泪光,颤抖和无助的双肩。每每想到这一些细节,他的心很痛。她就像一棵树,他把自己的心挂在了树叉上,每离开一步都是牵扯的痛。
十天前,他坐马车路过闹市,不经意间竟然看到她。他知道她是来找他的,但是他不能,不能让她找到。他避开她殷切的目光,悄悄地逃到人群中,像一个无关的路人漠漠地看着她。
看着她被人欺负,自己却不能出手,只能让自己的心隐隐作痛。他将自己的感觉都隐藏起来,所有的人都看不出来,他其实是全身的血管都爆裂了,他双手的关节卡卡作响,他咬牙切齿。
恨不得上去将那个浑蛋一拳打飞了,如果意念可以杀人的话,眼前的那个混蛋早被他杀死几百次了。可是他不能动手,他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直到旁边人出手相助。他看到她安全了,才默默地转身离开。
“阿成,要来一壶吗?上等的女儿红!”闭着眼他也知道是刘义守,这偌大的院子,除了看院的老仆顾丁以外,就只有他和刘义守了。
刘义守是他在云来客栈认识的,那时候刘义守得了重疾,穷困潦倒流落在云来客栈。那店主见他交不出来房钱,正拿着他的行礼就要轰他出来。
刘义守跟康佳成不同,他是参加科举大考的,三年一次。他考了很多次,一直没有中榜。去年,为了凑足盘缠,变卖了家中所有房产。结果殿试后仍然没有中榜,于是他就流落在了京中。
平日里靠着一只巧舌做了算命先生,用满腹的墨水换点度日粮食。不巧,在康佳成来的那几日,他突患恶疾,身边又没有人照顾。突然间又不省人事,被势力的店主驱赶,幸好康佳成出手相救。不仅治好了他的恶疾还帮他付了房钱。刘义守自然是对他感恩戴德。
康佳成中考之后有这么大一间宅院,干脆就邀了刘义守同住,闲暇时有个人说说话。且刘义守这个人不同于其他迂腐的读书人,此人不但满腹经论,还风趣幽默,平日不但熟读诗书还常常研究周易之道,占卦之术,颇有诸葛亮的风范。
受康佳成的邀请,刘义守自然乐得同住,他本来就是在京城一无所有,四处飘泊。有康佳成这棵大树给他乘凉,他岂有不从之理。
“呵呵,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女儿红了?你不是一向喜欢竹叶青吗?”康佳成挪动了下身子,给爬上来的刘义守留点坐的位置。
“竹叶青太淡了,喝久了没什么劲了。还是女儿红口味比较重一点!”刘义守一边将酒递给康佳成,一边找个空坐了下来。
“呵呵,真想不到你也会换口味!”康佳成接过酒壶,咕嘟了一口,顿时热辣辣的感觉一直从舌尖流向咽喉,强烈的刺激让他的眼睛有点弥湿,他抬起手擦了擦,又灌了一通。
“怎么?还在想林月月那个丫头?”刘义守明知故道。
刘义守是个聪明人,起初来的那段时间,他看到康佳成夜夜躺在屋顶上,对着半轮弯月满天星斗发呆,他有点不解其意。后来康佳成拉他去闹市让他去暗中帮忙那个叫林月月的姑娘,他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虽然康佳成从来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他也不想去问。反正帮康佳成也是自己应该做的事。
林月月那个姑娘其实蛮可爱的,虽然穿着宽大的男装,但略显挺立的胸部早就暴露了她的女儿身,稍有点眼光的人都能分辨得出来。
她就那样站在人群中,有一种鹤立鸡群的脱俗。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与普天下的女子完全不同。或许是少了一分娇嗔,多了一点洒脱。少了一分矫情,多了一点率真。
这样的女子是值得康佳成去爱的。只是流露在街头,他却只躲在暗处,这一点让刘义守有点迷惑。
“呵呵…….把酒问青天…….明月几时有!”康佳成似乎醉了,他嘴里微微低吟着。
“你知道吧!今天那个混混又来了……”刘义守有意似无意地说道,康佳成没有吭声。
“林月月差点被打了……..”
“后来怎么样?”康佳成也顾不上再隐藏自己了,急切地打断了刘义守的话。他心里其实全是她,满满的都快溢出来了,再怎么藏也藏不住了。
“哈哈,看你这么关注她。为什么不把她接来同住,反正此地也没有其他人,且离皇城比较远,没有什么人会来这里的!而且我也乐得做你们的红娘喔!”刘义守打趣道,
“很多事情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如果我可以,我会把她好好地抱在怀里呵护。可是我不能,你知道当今的时局这么混乱。在朝中做官的有几个人能保证自己就能安全活到明天?
谁不是提着脑袋做事情。唉,这些事情,你也无须知道太多。知道太多反倒是负累!只是你我情同兄弟,看在我的薄面上。替我好好照顾她。”康佳成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哀伤。
刘义守许久没有吭声,他怎么能不明白呢?虽然自己是个读书人,但在京城混迹了这么多年,这人间的疾苦他受的不算少了。这世上有太多的无奈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己。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我是同你说笑的。那个吕混混原来是想去诈钱,我算定他贪钱这一毛病,就告诉他今日有财神送钱,叫他回家烧几住香,到了夜间财神爷会来拜访。他就喜孜孜走了。”
“那他若是等不到财神爷到来,你不怕他找你麻烦?”
“哈哈,到时候我可以跟他说错过时辰了,料想他也不会整夜守候。”刘义守大笑道。抢过康佳成手中的酒壶往自己的口里倾倒。
“呵呵,还是你聪明,能治得了这没有脑子的莽汉。”康佳成也会心一笑。
良久,康佳成突然转过身,认真地对刘义守说道:
“如果有哪一天,我出事了,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你也要帮我把这个秘密隐藏起来,替我帮助她…….!你能答应么?”
“你看你又胡说八道了,来来来喝酒!”刘义守将酒壶塞到康佳成手中。康佳成并没有接,只是纂紧了刘义守的手腕,一双清澈的眼睛饱满着殷切的希望。
“好好,我答应就是了。哎哟,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捏痛我了。”刘义守假装大呼小叫起来,康佳成这才肯放开他。
末了,两个人一直久久沉默,谁也不肯先开口打破这份美好的寂静。草丛里,欢快的纺织娘一直清唱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