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已经从张宪派回的传令兵口中得知了王贵被围和杨再兴战死的消息,如今眼见小商桥就近在眼前,岳飞没有了平日里的稳重,脱离了背嵬军大队,单人单骑向着桥头飞奔而来。
“父亲!”
“大帅!”
靖宇和杨再图同时开口,可岳飞并没有稍稍的停顿,而是从两个人中间策马而过,直奔杨再兴而去,靖宇他俩也都跟在岳飞马后,跑了过去。
岳飞一直奔到了杨再兴的身边时才翻身下马,站在杨再兴身边久久不语。
站在岳飞身侧的靖宇才发现,月光照耀下,岳飞的眼中居然微微的闪着光,这是穿越后的靖宇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这个英雄‘父亲’现出了脆弱的一面,靖宇也不知道该怎样上前安慰岳飞,自己虽然不是真正的岳雷,可是对杨再兴的感情却是如同亲哥哥一般,此刻心中的苦楚亦是深刻。
就在这一下午的时间里,靖宇怀念着自己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时,感受到的第一份温暖就是来自这个大胡子拉碴的男人,那时自己还在嘲笑他被打的开花的屁股,可是后来靖宇知道,那二十军棍是因为岳雷挨得,也就是为了自己挨的。
靖宇又想起了自己与杨再兴讨论武艺时,他的倾囊相授与认真指导,每当看到自己耍出一套完整的杨家枪法时,这个铁汉般的男人总是会露出孩子般的微笑。
整个下午,靖宇都在悲伤与自责中度过,眼泪也是一直停留在他的眼眶。
当整个岳家军都已在小商河畔停下脚步时,军中的几位统制都来到了桥头,站在岳飞身后默默的注视着再兴,似乎在与昔日的兄弟做着无声的道别一般。
不管是岳飞,牛皋,董先,还是寇成,徐庆,梁兴,亦或是岳家军中的普通战士,此刻都是用沉默表达着对杨再兴,对吕仁齐,对小商河畔牺牲的一千三百名烈士的哀悼,这就是男人表达思念的方式,这就是军人表达思念的方式。
一下午的暴雨早已冲刷掉桥上斑驳的鲜血,冲刷掉了战场上一切铁马金戈的痕迹,唯独缺冲不掉杨再兴身体上的斑斑血迹,不管是再兴自己,敌人的,或者是两者都有。这些鲜血似乎已经渗透到了他的战甲了,渗透到了他的身体里。
此刻依旧不肯停歇的雨水也淋到了岳飞身上,淋到了靖宇身上,淋到了每一个岳家军将士身上,打湿的将士们的战甲,浇灭了手中的火把,却浇不灭此刻每个人心中仇恨的火焰!
过了许久,岳飞终于开口了。
“我失再兴,如失一臂;国失再兴,如失一柱!斯人已逝,生者应愈加发奋!众将无需悲伤,再兴乃是含笑而终,我等应以之为榜样,不惜身,不畏死,忠勇无惧,戮力杀敌!”
“戮力杀敌!”桥头众将低沉的声音穿透了黑暗,远远地飘散了出去。
“戮力杀敌!”数万将士齐声的呐喊,足以穿透九霄,让已经在天上的再兴听到战友们的誓言!
豪迈的喊声在这小商河边澎湃了好久才渐渐平静下来,岳飞又转过身来,对着靖宇说道:“就将再兴和一千三百壮士葬在着小商河畔吧,让他们永远守护着这片泼洒热血的地方,让他们永远守卫着我大宋的疆土。”
靖宇听到了岳飞的话,想起了杨再兴对他曾经的嘱托,“父亲,杨大哥曾经告诉过我,苗人飞山蛮一族对待战死的勇士最大的尊敬,是要将遗体火化,然后将骨灰撒到他们战死的地方,这意味着死去的战士将生生世世替族人守护着那里。”
杨再图听到靖宇的话,向他投来了感激的目光,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哥会把自己族中的机密告诉这个与一样年轻的汉族人,也没有想到靖宇还记得飞山蛮的传统。
在得到了杨再图的肯定后,岳飞命令将杨再兴和三百飞山蛮壮士的遗体在河边火化,而吕仁齐和一千多汉族战士的遗体则由背嵬军负责掩埋,并为之立下一块无字碑。
之所以立下无字碑,也是宋朝边军的传统。因为两军交战自然是有胜有负,疆土也是有得有失,如果在烈士们的坟墓上署上名字,一旦此地被敌人占领,恐怕敌人会破坏烈士的遗骨。
靖宇和杨再图上前准备搬动杨再兴的遗体,可是无论他们如何用力,遗体也依旧纹丝不动,他们发现,原来杨再兴抓着桥栏的左手,五根指头已经深深的陷入到坚石所制的桥栏之中,似乎天生长在了这石头之中,无法分离。
看到这一幕,岳飞抽出了随身的战刀砍断桥栏,杨再兴的遗体才如同失去了重心一般慢慢倾斜下去。
半个时辰之后,小商河畔燃起了熊熊烈火,红光掩映下靖宇的眼中依旧还喊着泪水,他亲眼看到自己步入宋朝之后的第一个朋友,第一位老师,第一个兄长在这烈火中化为点点的青灰。自己的耳边还似乎还回荡着那晚他告诉自己的誓言,“胡虏不破,誓不还乡!”
当再兴身边的大火已经吞噬了他的遗体时,靖宇似乎在熊熊的烈火中看到了点点的星光。直到大火随着火葬台上木材的燃尽而渐渐熄灭,靖宇才看到,在杨再兴躺着的地方,除了留下了他的斑白的骨灰外,还有成百上千支在烈火中被煅烧的闪闪发亮的狼牙箭头。
这一刻,他想起了自己耳熟能详的抗日的故事,一个个抗日英豪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与民族而抛头颅,洒热血,如今这些在烈火中永生的飞山蛮战士与他们是多么的相似。
自己曾经羡慕着八年抗战中英雄牺牲的勇士,羡慕着中国历史上每一个为了护卫祖国而牺牲的英雄。看来是上天给了自己这个机会,让自己跨越了千年的时空,来到这保卫国家,保卫民族的战场上。
“从今日起,大宋的江山下再也没有现代人靖宇,只剩下一个不惜身,不畏死,忠勇无惧,戮力杀敌的岳雷!”靖宇咬着牙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再叫自己一声靖宇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起,大宋的土地上迎来了一位新的英雄,一段新的传奇,而这一切都将属于这个此刻暗暗发誓的年轻人——岳雷。
岳飞轻轻的抓起了杨再兴的骨灰,一把把撒在了小商河奔腾的河水中。雨水打着光滑的桥板,叮叮咚咚的声音似乎是上天也在为杨再兴的忠勇所感动,偷偷流下了眼泪。
雨中的岳飞心情激荡,他知道杨再兴践行了他“不破胡虏,誓不还乡”的誓言,他把自己的忠诚于生命都留在这片热土之上,他的骨灰也将随着小商河的河水流遍祖国的名山大川,五湖四海。
想到这些,岳飞心中顿生一种豪迈之情,他大声的吟出了一首满江红的词牌,磁性的声音似乎传到了小商河畔每一个岳家军战士的耳朵里,传遍了大宋千里之外的大江南北,穿越了千年的时光,传给了之后的每一个华夏子孙。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
天亮的时候,传令兵带来了前方的消息,张宪所部已经成功同王贵的中军会合,中军虽伤亡巨大但主力尚存,仍有一战之力,金国军队全都撤回了朱仙镇的大营,张宪与王贵已经一路尾随他们到了营前。
听到了这个消息,所有的将领到纷纷请战,被杨再兴之死激发出的强大气势已经在整个岳家军中蔓延开来,如今的军营中无论是兵是将,求战之心都十分迫切,大家都迫不及待的要与金军决一死战,为杨再兴报仇,为吕仁齐报仇,为牺牲在小商桥头牺牲的每一位烈士报仇。
岳飞也知道,三军悲愤,一心求战,这才是真正的军心可用,他当即下令,全军开拔,目标——朱仙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