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白山脉,乃是中州大陆东北角第一山脉。山脉连绵不绝,如同蜿蜒的巨龙盘踞在大地之上。这山脉之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就以这山脉为名,叫做玉白山。
这玉白山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从山脚来看,累累积雪覆盖在山峰之上,使那山顶洁白如玉。被那太阳之光一照,如同仙境一般,光辉四射,无法直视。所以,自古以来,就有着山顶住仙人的传说。拜山求仙之人络绎不绝,但大都一无所获,无功而返。当然也有没回来的,但究竟是成仙得道还是死在了某个无名的山谷当中,谁也不知道。
在这玉白山的山脚之下,有一个小小的叫沈州的城镇。而在这沈州城镇周边,又有着十数个小小的村寨。这些村寨中人,平时靠地过活,靠天吃饭,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上一些粮食糊口。平时的用度,就到山上去寻一些山货,拿到沈州去换。虽然生活贫困,倒也无烦无恼,自给自足。
村民的生活是平静的,一件婚丧嫁娶的小事,就可以被村民当作谈资聊上好多天。如果某个村子里再出上一件异事,那更是会让男女老少们兴致勃勃的记上个数月不会忘记。而这一年,一个叫做灰岭的小村子里,却是发生了一件异事,让周边村寨足足热闹了数年,才慢慢淡却。
话说这灰岭之中有一户林姓人家,某一年当中,喜得了一个贵子。这孩子刚出生时,和别家的孩儿也没什么不同。但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却有一项异状显露出来。便是这孩子心思聪颖,记忆超群。特别是在数理计算方面,小小年纪就显露出不同寻常的天赋,比起那经年的老账房都不予多让。
那林姓人家倒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只是在经年耕种之余,有一手打猎的手段,比起其他人家多上一点零花钱。这使得那家长,名叫林通的,多了一点心思。他想自己祖辈种地,却是困在此地无甚出息,不如让自己的儿子去学习一下诗书,如果能考个功名,倒也能光宗耀祖。
于是这林通就拿了腌制的腊肉,晒干的山菜,鸡鸭鹅蛋跑到那村上私塾,找到了一位姓张的老夫子,好说歹说的,将自己的儿子送进了这个私塾当中。
这小村落的孩子,其实并没有多少上私塾的。毕竟农家小户,每年能有富裕的财物当束脩可是太不容易了。这也是周围数个村寨联合起来,才请得这位张老夫子过来,为几户家境殷实的子弟教书。而这位张老夫子也算是满腹经纶,只不过年少时不得志,未能考得功名,年老之后心灰意冷,却只是想教出个出类拔萃的弟子。张老夫子生活无忧,倒也不是特别看中这些农户的那些财物。见到林通送来的孩子虽然沉默寡言,但面容清秀,一双大眼睛当中更是透露出一股灵秀之气,心中喜爱,便将其收做了自己的弟子,和其他孩子一起,每天听诗讲文,做那学问之事。
这林通的儿子,初生之际就找过家族的宗老帮忙起名字。那家族宗老倒是也吃过几年墨水,搜心刮肚之余,给这孩子定下了“明道”这两个字。明道者,明了道理之意。林通觉得这两个字文质彬彬,不类其他孩童的“大牛二狗”土气十足,便是兴高采烈的留下只野兔回去了,也不顾这两个字是否真的朗朗上口,意义深远。
这林明道,自小就沉默寡言,也不喜与其他孩童一起嬉戏。没事的时候,就自己拿根木棍在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划着意义不明的图画,倒也自得其乐。林通夫妇见到孩子如此,倒也高兴孩子老实听话。但孩子不如其他孩子那样活泼,也多少是个心病。将其送到私塾,也有着让他多接触同龄的孩子,能让他逐渐开朗的心思。只不过这林明道,自从到了私塾之后,就仿佛找到了更加喜爱的东西,一头扎了进去,更是与其他孩童格格不入了。
那张老夫子除了教上古圣贤留下的诗书礼乐之外,还会教授一些数理计算的知识。而这林明道对那诗书礼乐兴趣寥寥,倒是对那数理计算之说分外的痴迷。这使那张老夫子痛心之极,不时的苦口婆心的加以提点。要知道那数理计算即使研究的再为厉害,也不过做账房掌柜之流,怎么能比得上那些熟读经书的举人进士?成为账房掌柜无非生活无忧而已,哪里有举人进士那般光宗耀祖?
要知道这张老夫子就是因为一生与功名无缘而耿耿于怀,只想教出一群状元出来,见到这记忆超群,任何经书只要熟读一遍就可记下的奇才,自然见猎心喜,恨不得他明年就参加童试考个秀才,紧接着就一路高进杀到那殿堂之上封官拜爵……只是这林明道虽然为人沉默,但却极为执拗。虽然与你不顶不撞,但那暗地里的心思,却是谁也改变不了的。闹得张老夫子不顾自己体迈之躯主动跑到林通的家里,与那林明道的父母谈起了这孩童的教育之事。那林通夫妇的想法却是和这张老夫子一样,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对这张老夫子的话自然信服万分,当下唯唯诺诺的答应了要与儿子长谈,这才使张老夫子满意而去。
那林明道在私塾下学之后,就喜欢坐到村头的大树底下继续他那勾画之事。学了数理计算之后,那勾画也不再杂乱无章,而是开始渐渐的有了脉络,平时所听所见之事,都被他勾画出来。家里的收成,村里的人数,乃至树上的树叶,田间的麻雀……只要涉及到数理之说,全都是他所注意之事。每每要当母亲呼唤吃饭之时,才会将那一片勾勒的横七竖八的土地用脚蹭上一蹭,跑回家去。
这一日张老夫子来过之后,林通夫妇就在饭桌上不停的叮嘱,要他听夫子的话,多学诗书,以后做个满腹经纶的才子,功名富贵自然随手可得。这林明道听在了耳里,却是半晌不说话。林通夫妇说了半天,见儿子没什么反应,有些面面相觑起来——他们本就是老实本分的农民,信奉那有学问的人也是天性使然。固然那张老夫子学问之深响彻十里八村,但现在自己的儿子也是个有学问的人……虽然年纪尚幼,但毕竟要比自己多识了许多字,多明白了许多道理。林明道这么一不说话,倒是让那林通和他婆娘也都不太敢说话了。
一口一口将自己碗里的粥吃完,林明道放下碗,抹了一下嘴,然后正颜面对自己的父母,开口说出一番话来。
“父母之意我也明晓,那张老夫子也是一片好心,这些我都懂得。奈何孩儿却十分喜欢那数理计算之法,弃之不能。今后我一定多用时间在诗书之上,力争以后博取个功名,以慰父母祖先以及夫子之心。不过数理计算之事,还望爹娘不要过多干涉。孩儿明白,定然不会让这自身的爱好,耽误了求学之路。”
这林明道的一番话让林通夫妇哑口无言,心中无奈之余,却也有一丝窃喜。自己的儿子,居然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了!虽然不是很听得懂,但总算知道了儿子听从了自己的劝告,准备多花精力在诗书之上。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太过强求了。毕竟那数理计算之事作为爱好,总比那弹弹珠掏鸟窝强上许多吧?
从此之后,这七八岁的孩童林明道,就在学堂之中专心诗书,不再成天研究数理学说。看在了张老夫子的眼里,自然欣喜无比,庆幸自己一身学问终于后继有人。这林明道记忆之强前所未见,更兼有自己的思考,举一反三,每篇文章都能说出几点自己理解出来的道理。一时之间,神童之名传遍了各个村寨,就连那沈州城内都有人知道,灰岭出了个神童,七八岁就饱读诗书,出口成章。当然,也有那走南闯北有见识之人,心中暗笑山野村夫没有见识。那些大城郡当中,却是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神童呢。
林明道自从听了父母的话之后,倒真是似乎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诗书之上。但除却课堂之外,他也没有放下那数理计算。每每回家,夫子留下的功课片刻就做完,其余时间就做他那自己喜好之事。反正林通夫妇大字不识,却也不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只要张老夫子夸奖孩子没有落下功课也就够了。而林明道自己也小心不在外人面前露出马脚,无人来管,倒也自得其乐。
时间长了,林明道越发得到张老夫子的喜爱。除了课堂之外,更是单独为林明道讲解些深奥的经书典籍,期望林明道能够多些学识,更加增添他那神童之名,也好让自己脸上有光。林明道也并没有让他失望,对于那些深奥的典籍也不过是多读几次就能明其意,熟记心中,背诵起来朗朗上口,更是可以写出几篇虽然幼稚但却观点别致的文章来,让那张老夫子心喜不已。张老夫子唯恐自己所教不够,于是就将自己的藏书向那林明道开放,任凭他随意取读。
这下子,林明道倒是饶有兴趣。张老夫子收集的藏书中不光是经史典籍,也有许多的奇闻怪谈之类。林明道在张老夫子面前自然是读那些圣贤之书,没人之时,却是找出那些记录着上古传说,仙狐鬼怪的书来,看得津津有味。
林明道自幼寡言,与那些顽童没有多少话语,整天自顾摆弄自己的那点东西,虽然不至于寂寞,但有时却也无聊。而如今接触了这么多奇谈之事,却把他那颗童心勾引了起来。那些开天辟地的仙人手段,每每让他啧啧称奇,不由得也开始幻想起那逍遥天地间的乐趣起来。御剑凌空,翻山倒海,想起那些仙人的风姿,林明道顿时将那原本就不深的功名之心完全忘却,只恨自己无法路遇仙人,传法授道,成为那些飞天遁地的神仙一流。而因为年龄幼小,那些书中的才子佳人,仙女美狐的艳事,倒是不被他放在心上。
这林明道虽然沉浸在这些奇闻异谈当中,却没有疏忽了诗书之事。概因为他虽然年纪不大,对人情却也通达,知道那张老夫子和自家爹娘的期盼,不忍让他们伤心。于是平日里仍然熟读经书,做出一副刻苦读书的样子,不露出他那幼小的成仙之心。当然,对于他那数理计算的爱好,更是没有放下。张老夫子收藏的关于那些算术的书,都被他看了个通遍,甚至就连那易学之说都加以研究。不过那易学却是博大精深,不是他一个幼童能在短时间研究通透的。只是这书越是深奥,越是引起他的兴趣。除却课堂之外的时间,几乎都被他用在了这一方面之上。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一晃三四年就过去了,这林明道,也长成了十一二岁的少年,不复原来孩童的模样。几年以来,林明道神童之名越发响亮,不光是邻居街坊,就是外村之人,看到他也会笑着打声招呼,以“神童”称呼之。而林明道也性格温和,无论什么人和他打招呼都待之以礼,更搏下了个知书达理的名声。只是在空闲之时,他还是喜欢在那村头大树底下用树枝钩钩画画,不喜与同龄的少年一起奔跑玩乐。而他的这种做派,也多被其他父母教育自己的孩子,更使得其他的孩子看他不顺眼了。但林明道虽然年纪幼小,心思却老道的如同成人一般。对于这些孩童的厌恶,却是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们疏远自己,倒更落了个清净。
如果没有其他的意外,这林明道中对仙道的那种向往之心,也不过只是孩童时的一个梦想罢了。他的命运大概也就和其他的神童一样,或者泯然众人矣,或者在之后的童试乡试之中一路高歌,最后功成名就。人生几十年,就这样过去,最后垂垂老矣,再想起自己幼年时那青涩却又激情的梦想,暗自长叹一声罢了。只不过这世间之事,有的时候,却往往出乎人的意料。天道无常,说的也许就是如此吧。
这一天,在私塾上完了课,林明道就如同往常一般蹲坐在村头的那棵不知道活了几百年的大柳树之下,手里拿着一根柳枝,在地上松软的泥土上画着那些只有他才能看懂的线条。说来也奇怪,林明道学习的数理计算之法,却是没有这种用线条来计算的方法。只是他从小就习惯这么写划,到了后来学习了真正的算术,林明道也没有改变自己的这个习惯,反而是把那算术之法融入到了自己所划的线条当中。只不过这样以来,这种写划之法,其他人却是半点也看不懂了。
现时正值七月,虽然玉白山地处东北天寒之地,但每年的夏季依然酷热非常。山民畏热,在这下午艳阳高照之际,大都困在屋里睡午觉,少有出来闲逛之人。四周只听蝉鸣鸟叫,枝摇叶响,到是寂静的很。这林明道却是半点也不困,反倒是十分的精神。双眼圆睁,盯着地上横七竖八的线条,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忽然之间,村口的小路上,远远的走来一个道人。这道人看样子年纪大概四十出头,下颌长着一缕飘然长须,面貌温润,配上那青色道袍,倒也有一股出尘之意。不过与外表不甚相符的是,这老道走起路来却没有那么仙风道骨,而是有些摇摇晃晃,放荡不羁的样子。如果不是他身上衣物还算整洁,将其当成一个卖卦算命骗人糊口的江湖片子也不为过。
老道走到了这村头大树之前,拍着树木啧啧的赞叹了两声。也不知道他看出了这老柳树什么好来,一会儿向上一会儿向下的不住打量着。转过了半颗树,老道突然发现了坐在树下的林明道。
在这炎热的中午,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不去屋里睡午觉,为何坐在这老柳树下?老道不免有些好奇,悄悄凑到林明道的身后,探出头去看这个孩子在干什么。
林明道并未察觉有人站在身后,自顾自地仍旧用柳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而这些村子里其他人完全看不懂的东西,却让那老道脸上渐渐放出了异样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