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那女子猛地回过头来,看着金瑶。
“你一直在看她,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金瑶一惊,我想知道什么?我是谁?那个女子又是谁?
“给朕滚!全都给朕滚!治不好就都提头来见!”
一个带着恼怒和声音从金瑶的耳畔响起。
金瑶一惊,一惊从梦中醒来,乾坤朗朗,那个化成莲花的少女已经不见,石室不见,只剩下了一室的繁华。
“醒了?”皇太极朝着金瑶微微笑着,手抚着金瑶的脸,滑到了她的发间,轻轻理顺。随着他的那双略显粗糙的手的动作,金瑶的呼吸也跟着打翻搅乱。
金瑶有一瞬间的迷茫,似乎不认识面前的这个人了。
她还沉浸在刚刚的那个梦里。那个亲手杀了莲瑶的男子,那个石室,那带着莲瑶的血迹的真寂净莲四个大字,还有那首悲伤的诗。
吾心非汝心,所感两相异。
皇太极轻声一笑,陡然间握住了金瑶的手,一个温软的唇缓缓地贴在了她的耳畔。
“醒了就好,昏迷了两天了,饿了吧,要吃点东西吗?”
金瑶猛地清醒过来,看清面前的是皇太极。她恍然记起昏迷前的一切。
白发的李凌,还有乱箭中的袁子锦,恼怒的福临,还有那些侍卫……
金瑶只觉得头疼,死死攥着锦被默不作声,浑身发着抖,脸色却渐渐苍白起来。
李凌被射成了刺猬,可有被他们抓住?他和袁子锦,可还活着?
“怎么了?是不是身子还不舒服?”他的手探到了金瑶的额间,温热的气息夹杂着龙涎香的清爽气息扑面而来。金瑶的身子颤抖得愈加厉害了。
房屋内的烛火跳了又跳,渐渐变黯。屏风外有灯,微光渗漏,金瑶抬起头,渐渐看清近在咫尺的皇太极的脸,他低头凝视着金瑶,目光中神色微妙。
“我……”
他猛地站起身,站在了床边,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脚步却不见移动,只是静静地望着那屏风出神。
四周有点寂静,只剩下金瑶的心在狂跳,虽然是盛夏的夜晚,金瑶却觉得冷。
“朕记得,第一次在锦州见你的时候,是在一家酒家。”皇太极看了金瑶一眼,随即转身又坐在了床沿边上,摩挲着金瑶的手背。
“嗯?”金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这些旧事。
“你可记得,朕见着你的时候,还有谁跟着?”
怎么会不记得?金瑶想起了那日的情景,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若非那日的赠玉寄情,她金瑶,如今又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随皇上一道的还有范先生,四阿哥和五阿哥。”金瑶只能不动声色,在念道硕塞的时候,却依旧还是掩饰不住情绪。
皇太极轻声一叹,随即问道:“朕当日见到你,就曾经和范先生说过,你像一个人。”
金瑶听了这话,忍不住咬紧了唇,苦笑道:“我不是哈日拉珠。”
皇太极听了这话,又轻轻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惫。
“不是,朕说的不是哈日拉珠。”
金瑶猛地瞪大眼睛,朝着皇太极看去:“不是哈日拉珠?那又是谁?”
皇太极摩挲着金瑶的手背顿住,随即掖了掖金瑶的薄被一角。
“是袁崇焕。”
皇太极的声音极其平静,似乎完全在说着与他无关的事情一般。金瑶的脸上却已经全无血色了。惊慌失措地看着皇太极,人仿佛被冻住了一般,直直地盯着他,嘴角不知不觉微微抽搐着。
皇太极面无表情地看着金瑶,金瑶深深地吸了怄气,想挤出一点表情,却发现她根本做不到。只能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的心被恐惧一点点蚕食……
直到感觉到皇太极那双温热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金瑶才渐渐有了点知觉。
“朕曾经和袁崇焕有过莫逆之交,你信不信?”
金瑶猛地怔住,睁眼看着他。心中却已经是百转千回:皇太极和袁崇焕,皇太极和袁崇焕……莫逆之交,莫逆之交……
金瑶的心中一顿,咽了口干沫,瞪大了眼睛。这万恶而荒谬的历史!
宫灯被皇太极点燃,他一脸的平淡,似乎只是在追忆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金瑶却不敢放过他脸上表情的变化,同时猜测着他话里的意思。
“那还是父汗入关的时候,朕遇到袁崇焕的时候,辽东的土地上,还没有战争。朕随着父汗乔装去辽东,在大街上遇到了他。”
皇太极笑了笑:“当时的他年轻气盛,朕也是踌躇满志,都是自负的年纪,得理不饶人。”
“我们因为发生了争执,最后决定以箭术来一较高下。我们下了赌注,谁输了,就取下谁的项上人头!”
金瑶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金人,又是努尔哈赤的带领,那气势定然是很盛的。袁崇焕肯接受他们的挑战,这样的勇气,也就只有袁家军才有。金瑶虽然从未见过袁崇焕,却也知道他是第二个岳鹏举。
皇太极看着金瑶,见到她那毫不吃惊的目光时,也不由得露出了赞赏的笑容。
“当时恰好又一群大雁飞过,我们纷纷拉弓放箭。两支箭羽同时飞出,天空中几声哀鸣,大雁同时坠地。其余的大雁受惊,拼命振翅逃窜,顿时天空中大雁乱舞。”
“我与他驾马狂追,一面驾驭着马匹如闪电一般在草原上狂奔,一面不断拉弓射箭,一支快过一支。箭无虚发,整个草原上只有马蹄嘚嘚的声音,还有大雁的哀鸣。”
金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结果呢?”
“你不担心吗?”皇太极好奇地回头看着她,金瑶笑而不语。若她在那个情况下,一定也会害怕吧。可是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即使害怕,也依然要做,要去知道结果。
“多得多胜,最后一只雁,我们的箭同时瞄准了它。”皇太极侧头看着金瑶,“只是我们都没有射。”
“为什么?”金瑶好奇地问道。
“它在草原上盘旋了一圈,唳叫一声,一头朝着某处石壁撞去。飞得极快,最后头破血流,死在了它的同伴旁。”
金瑶默不作声了,心里一酸,想着她来到这里的莫名其妙,李凌和袁子锦的不甘心。她现在,可不就是那只落单的雁吗?
金瑶看着皇太极,见他也沉浸在了往事里。金瑶的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却还是开口了。
“后来呢?”
“后来?”皇太极按着手臂的某一处,“后来我们在辽东做了短暂的兄弟,知道我们离开辽东。再回头,再相遇,却已经是死敌。他不肯背叛大明,我也不会放弃辽东,我们这辈子,注定是殊死搏斗,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争出胜负。”皇太极的眼中难掩遗憾,却更多地夹杂着敬佩和怀念。
“所以你设计害死了他!”金瑶几乎是用毋庸置疑的语气。
想着袁崇焕死的惨烈,金瑶从心底涌起了一股寒意。面前的这个人,能使用离间计害死袁崇焕,是不是也已经打算好了不会放过她?
皇太极低头注视着金瑶,看到了金瑶的那视死如归的表情,忍不住叹息一声,苦笑道:“朕说过,朕不会放弃朕的江山大业,就像他不会放弃抵抗我们的攻打。战场上不会有兄弟感情,也没有兄弟的义气。他要做他的忠臣,朕要做朕的皇帝,就是这么简单。他死了,朕替他难过,但是,朕必须那么做,若是袁家军不灭,朕就无法拿下辽东。至于他会被崇祯处以磔刑,那完全是超出了朕的预料。虽然如此,那完全是崇祯帝愚蠢,也是他愚忠!”
金瑶何尝不知道,袁崇焕的死完全是因为崇祯导致,和他皇太极无关。可是,那又如何?袁子锦会原谅吗?袁家军会原谅吗?
“你要杀了我吗?”金瑶这个时候已经不打算装腔作势了,十分镇定地看着皇太极,“我是袁崇焕的女儿,若是你要杀我,就杀吧。”
皇太极愣住,随即摇头苦笑道:“朕为什么要杀你?因为你是他的女儿,朕难道就要赶尽杀绝?他死了,留下的遗孤,朕当将你视为女儿悉心照料才是,若非你那般像哈日拉珠,朕又怎么会荒谬地想要纳你为妃?”
金瑶一愣,屋里已经陷入了沉默,恍若浸透了水的沙袋一般压着金瑶的心,沉重地压着。
“不怕你笑,朕曾经秘密派人前往中原打探过你们的所在,谁知道崇祯帝在他死后就下旨将你们充军了。我又派人去寻找,哪里知道回报的人说你们死在了充军的路上。那个时候,朕是真的以为,你们已经死了。”
金瑶淡淡地看着他,似乎看不清他那眼神里透着的光芒。皇太极却忽然开口问道:“你会恨朕吗?”
金瑶忍不住张了张嘴,却记起了袁子锦的话:“你嫁给皇太极,就可以杀了他!”金瑶的浑身打了个寒战,看着皇太极那希冀的目光,金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皇太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淡淡说道:“世事不如人啊,她走了,朕原本还以为,你是来救朕出苦海的,呵呵……原来却是一场荒谬啊。”
金瑶的心一紧,想着皇太极身上中的毒,还有他的猝死,忍不住敛眉,轻声问道:“您的伤……”
“四贝勒,您……皇上交代了,您不能进去。”
门外一阵喧哗声,金瑶的话被强迫咽了回去。听着门帘想起的窸窣声,金瑶的心渐渐往下沉,下意识地想要逃开。随着那脚步声如暮鼓晨钟一般敲响,她的脸也越来越僵。
昏暗的宫灯下,硕塞已经朝着屋内走来。金瑶的心中一紧,却见硕塞在珠帘外停了下来。透过珠帘,金瑶看到烛火一明一暗地在他的脸上烙下一片不明的阴影。
有些急切,有些担忧,有些张皇,还有些紧张。看到金瑶看着他,他下意识地怔住,待到意识过来,他已经垂眉低头,看着地面。
“皇阿玛,刺客已经抓到……”
金瑶的脸霎时变得煞白,一时间心乱如麻,拳头不由自主地握得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