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忽快步小跑来一个身着绯色长袍,腰缠金带的中年男子,远远的站在众侍卫身后,大声喊到,“可是洛湘侄儿?”
“你是何人?”洛湘见他喊得亲切,知是来了那知事之人,只是见他站在众侍卫身后,也不上前,城门洞内黑暗,更看不清他的面孔,心中便生出几分厌恶之感来,回答的也颇不客气。
“我……我……本官,下官,下官。”那绯袍男子在这深秋天里,阴凉的城门洞里,擦着脸上的汗水,拽着微胖的身子,从侍卫之间,往前挤了挤。
他似乎本想与洛湘显得亲切些,却见洛湘如此不客气,忙自称“本官”,又一想对方虽与自己同级,却是皇亲国戚,又自称“下官”,“下官,下官是京兆尹,小爵爷,咱们是见过的,在郡公府上,不知您……”
“是双平叔叔?”洛湘依稀看清了来人面孔,果然是个熟人,语气便和缓了许多,随手丢了手中长矛,大步往那京兆尹走去。
京兆尹乃是京官,督京畿事宜,官不大,却是个重要角色,京中多权贵,虽大多知收敛,但偶有一两个马背上打江山的功臣起争执,都要愁坏这京兆尹。
眼前这京兆尹,叫林双平,出身微寒,乃是前朝的进士出身,亦是跟随李渊打天下的老部将,学问不成,左右逢源的升官本领却是非同一般,任了这京兆府的头痛差事,在京中亦是名人,是以洛湘也识得。
“真是洛爵爷,洛小公爷?”那京兆尹林双平见洛湘一语喊出自己的字来,便毫不客气的走了过来,慌得也顾不上去辨别洛湘的长相了,双手在身前连连示意,让身边盯着洛湘、正紧张防备的众侍卫赶紧退下。
那林双平擦着头上的汗水,跟在洛湘的屁股后面,“李大人方才巡视京中驻防,听闻是洛小公爷在此,请您过去一叙。”
“李大人?”洛湘不解的看了一眼这京兆尹。
“李大人,药师大人嘛。”那林双平看着眼前这位,惊动了京中金吾卫都慌张赶来的小煞星,似又不敢直呼那李大人之名,一张胖脸拼命的挤出一丝难看的苦笑来,循序善诱道。
“是李伯父?”洛湘一脸的迷惑,不知李药师为何见自己。
李药师,就是那大将军李靖,与自己父亲同殿为臣。自己一个孩子,就算方才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他李靖恰巧在城下巡防,最多遣人送自己回家罢了!又何须亲自见自己?
洛湘随那京兆尹林双平进了瓮城,便见有数百金吾卫正严阵以待,气势汹汹的看着自己。
大路旁站着一队人马,其中一人身着紫袍,腰缠金玉带,两抹小胡子,一缕山羊须,胸中似有乾坤,文韬武略其中藏!正是那久未见过的李药师。
洛湘慌忙上前,躬身行礼,道,“伯父贵安。”
“你怎到如今,才独自一人迟迟归来?”那李药师以手指虚点洛湘,略带责备的问道。
洛湘心中就是一愣,暗道这几日为何全是怪事,李药师虽与父亲交情深厚,却也挨不着,如此当街喝问自己啊!但还是恭恭敬敬的道,“路遇山贼土匪,腾儿不慎掉进溪水之中,独自流落山中,幸得异人相助,匆匆赶回,今日才至。”
那李药师上下打量洛湘,见洛湘果真是一脸的风尘,落魄非常,半晌长叹了一口气,道了声“罢了,罢了!”又转身喊来身边侍卫,吩咐让送洛湘回府,又对洛湘道,“若是有事,可来府上寻我。”
洛湘是一头的雾水,不知眼前这李药师如此这般是何意,所言“有事”又是何事。但仍躬身谢过,又道,“不敢劳烦伯父,借侄儿一匹骏马即可,回头我再往府上归还。”
那李药师看了洛湘良久,又是一声长叹,道,“罢了,罢了,你如今都已长成大小伙子了。你且去吧,记得但凡有事,来府上寻我便是。”
自有侍卫牵来一匹骏马,将缰绳交给洛湘。
洛湘再三拜谢李靖,也不要那侍卫扶自己,纵身一跃,便飞身上马,再谢了李药师,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那李药师又招呼来,身旁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吩咐着,“李山,你带人骑快马跟上那小子,就候在郡公府外面,多多照样着点,郡公府中有什么不妥,赶紧回来言一声。”
那李山答了一声“喏”,便喊了侍卫四五人,骑上骏马,去追洛湘。
洛湘刚跑出瓮城,就发现自己身后尾随了数骑快马,知道定是李药师派出的侍卫,心中不宁,觉得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焦急,快马加鞭,不由得狠抽了几下胯下骏马,打的那骏马连声嘶鸣。
京城巨大,从内城“启厦门”至皇城下“朱雀门”,南北相距三千多丈,襄阳郡公府便在那皇城东侧“延喜门”外。
洛湘一路策马飞奔,片刻就到了自家府外,远远看去,朱墙内一片萧瑟景象,一棵棵巨大的树木,都已凋零的只剩枯枝残叶。
待洛湘拍马到府前,只见入目处,蒙了白布的宫灯,披了白绸的大匾,一道道白绫横挂在府前屋檐上……
府中大门紧闭,门上朱漆斑驳,府前青石路上尽是落叶枯黄,门前影壁上,也尽是尘埃,一片寥落。
洛湘只觉得,自己额头上,太阳穴中都在跳动,眼前的一切一下就模糊了。仿佛自家府中发生了什么骇人的事情,心中惊惧难宁,身体空荡荡的,没了一丝力气,唯有心脏还蹦得厉害,蹦的自己呼吸都困难了。
洛湘魂不守舍的翻身下马,左脚靴子挂在马镫上,一个踉跄便要摔下来。
紧跟在洛湘身后而至,李药师派来的那位管家李山,慌忙上前,双手托住洛湘的身子……
那李山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洛湘,满面尽是不忍之色,以目示意,让侍卫快步跑去那郡公府前叩门。
洛湘也不看一眼,那将自己扶下了高头大马的人是谁,只是双目紧紧盯着府前的白绫,彷佛觉得有人搀扶着自己,一抖身子,一甩衣袖,便挣脱了那人双手,踉跄的往家中走去,却又被府前那矮矮的三级台阶,绊了一跤,直往地上摔去,身边那人又赶忙上前扶着……
府前侧门打开,一个身着缟素的小厮探出来半个身子,刚要问那叩门的侍卫,有何事。一眼便看到了,那双目空洞无神,冲着自己走来的洛湘,“大……大……大公子……”
“还不快去,喊你家府上主事之人!”那在洛湘身边,双手虚扶着洛湘的管家李山,冲着那小厮,轻声喝到。
那小厮恍然大悟般的,赶忙跑进府里去,一边跑一边吆喝着,“洛大总管,洛大总管!大公子回来,大公子回来了!”
洛湘似根本未看到,那奔跑进府报信的小厮一般,大步便往府里走去。
一旁那管家李山,喊了声,“小祖宗,您小心着点脚下门槛。”忙跟上洛湘脚步,仍是弯着腰在洛湘身旁,双手虚扶着。
洛湘大步跨过那一尺多高的门槛,便往府中正堂上去。
两侧小门处已拥挤了数个,亦是一身缟素的丫鬟麽麽,都是面露戚容,远远的看着那忽然归来的小主子,却犹豫着,迟迟没有上前……
洛湘一步迈进正堂,正瞧见正堂上摆放了一张香案,香案上放了香炉、贡品,香炉、贡品后是俩个三尺多高的大牌位,上面用隶书写了数个大字!
此时,洛湘身边已经围上来了数人,皆是一身缟素。
一位年长的中年人,站在洛湘身侧,双目红肿,面色憔悴,看着洛湘,激动的双手直抖,张着嘴,颤颤巍巍了半天,却未说出一句话。
正堂上一片寂静。
一个小厮,默默的给洛湘递上一道白绫。
洛湘也不接,只是怔怔的看着眼前香案上的牌位,默不作声,鼻头红溜溜的,双目里尽是哀伤之色,沉重的喘着粗气,深深的大口呼吸着这秋日里的凉气。
众人亦都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看着……
猛然里,洛湘两眼一翻,软倒在了身后那老管家李山的怀里。
正堂里一下就乱成了一片,数人七手八脚的把洛湘抬起来,那年长的中年人,轻声喊着,“让下人赶快去找医官!”
数位丫鬟、麽麽,没头苍蝇一般乱跑,剩下数人,就那么站着,看着那正堂上的牌位,一会都忍不住,哭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