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之后,西关的大移民就开始了。
首先是中断了南北门外贫民窟原来的赈济。虽然那些赈济的粮食,以前就很少落到过贫民们的嘴里,但是多少也是个象征。现在连这个象征都没了,这也表明了盛王势力要移民的决心。
然后新城卫们,以及其他不知所谓的官差们,就反复地在贫民窟里到处宣扬移民的好处:“只要愿意去西海,一上路官府就给提供口粮。到了地头,有种不完的地。第一年由官府提供种子、农具,不征税……”
奈何东方人的传统都是安土重迁,虽然不得已流亡到了这里,很多人还梦想着回到自己的故乡。谁都知道,迁移一次要付出的代价,很有可能就是生命。如果不是往故乡去,更多人愿意留在这里。
也有些实在活不下去的,或者没有老弱累赘的,抱着活命的希望,参与了这次迁移。
在北门贫民窟最外边的路口,囤积了许多粮食。只要带着行李走到那里,并表示愿意去西海,就能领到一些。盛王手下也调不出多少人手来组织这次大移民,所以整个移民过程,显得散乱无序。
移民们三三两两,拖家带口,自己沿着官道向西而去。
护民队人手实在太少,无法成为组织移民的机构。最后就变成了沿路巡逻,临时维持治安的组织。还有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阻止领了上路口粮的移民又回西关去。这事最开始时有发生,有些人领了粮食,走不多远,感到路途艰辛,前途无望,又想绕道回到贫民窟。现在还想这么做的,就会被护民队狠狠地揍上一顿,然后强迫他们向西而行。当然,死人的事,是免不了的。
移民进行了十多天,胡辽的战意突破第五层了,上路的贫民,还不到三成。
这一天,晷迹找到胡辽,约他到了贫民窟的一处空置窝棚里。这窝棚是少数迁移走的贫民留下的,里面空空如也,连能带走的木板都全部被主人带走了。
晷迹悄悄对胡辽道:“胡大哥,我查到了制造喜乐丹的地方。”
胡辽道:“在哪里?”
“我还没有去证实,只是大概估计在那里。找你来,就是希望你跟我去看一下。要是能得到点证据就更好了,我们就可以去找郡主,让她派人来捣毁。”
入夜之后,胡辽跟着晷迹在贫民窟里穿行。两人绕过弯弯曲曲的狭窄小道,最终在一片迷宫般的窝棚里停了下来。
晷迹小声对胡辽道:“前面那处窝棚中间,藏了大量的灵草。我们想办法摸进去,最好能搞到点制好的喜乐丹。”
胡辽一愣道:“灵草?”
“对,灵草是这种喜乐丹的主要原料。除此之外,喜乐丹里还含有噩梦根。但是我在这里没有发现噩梦根,有可能是因为用量很少,所以藏得比较严密。”
居然是灵草,胡辽沉思了起来。他隐隐觉得,钱佑宜跟这事绝对脱不了关系。当初去北原收购灵草,钱佑宜说是拿回来贸易。但是他的那种执着,让胡辽怎么也无法认为他仅仅是为了贸易。
“灵草还能做别的什么东西吗?”胡辽问道。
“还可以制纸,灵草做的纸,可以拿来制成巫术卷轴。其他有些巫药也可以用到,但是我敢肯定,这里并没有制纸。”
这话钱佑宜也说过,看来灵草的这些用途是真的,只是钱佑宜并没有说过可以做喜乐丹。
胡辽想了想,对晷迹道:“我们回去。”
晷迹不解地问道:“咱们不去找点证据?”
“先别急,你也不要急着去告诉郡主跟司马少妍。对了,司马少妍是个女的,你不要发愁了。”
晷迹脸一红道:“我哪有发愁?其实那天晚上我就知道她是女人了。”
两人又沿着原路返回,胡辽记起,这里正是原来跟钱佑宜送灵草去储存的地方。钱佑宜究竟是自信还是懒惰,居然直接就送到了这里?胡辽现在已经肯定这事跟钱佑宜有关了。
为什么他会这么不谨慎?
胡辽猛然想起,在现在,大多数人并不认为喜乐丹是个坏东西。在钱佑宜的意识里,并不会象胡辽一样,把喜乐丹当作前世那种人人喊打的毒品。甚至直到现在,从盛王势力的官方来说,这喜乐丹都不是一个违法的玩意!
自己到底该怎么做?胡辽不禁为难了起来。
自从得知自己必须在将来某一天,要回到天机寨之后,胡辽就打算投靠那个郡主。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不想跟龙七七为敌。因为龙七七是盛王势力的人,而她又把握着胡辽的性命关键。
但是钱佑宜对胡辽也很不错。
胡辽虽然算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但是要让那个他出卖钱佑宜来换得投靠的资格,这种事他还做不出来。
喜乐丹是毒品!胡辽告诉自己,这是个害人的东西,出卖钱佑宜也可以说是为了公德。
他沮丧地发现,这个理由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因为钱佑宜自己,不会认为自己制造喜乐丹,是伤天害理的事。而实际上,胡辽要是出卖他的话,还是摆脱不了为了得到进身的机会这个动机。
两人已经接近了济世堂,胡辽叹了口气,对晷迹道:“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若是听到里面有什么异响,就冲进来帮我。若是顺利,我很快就会出来。要是没有异动,我又没有出来,你等上半个时辰就远远地躲开,明天去西关城里找司马少妍或者郡主。”
“胡大哥,你要去做什么?”
“按我的话做,记住了吗?”
晷迹点了点头道:“我把小耳放进去偷听。”
“别。”
晷迹不解地看着胡辽,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
济世堂早关了门,不过小院还有侧门。胡辽懒得吵醒老关,手搭在矮墙上,一用力就翻进了院子。
钱佑宜的房间还亮着灯,灯光从窗户纸里透了出来。他还没睡。
胡辽深吸了一口气,上去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
“我,胡辽。”
屋里传来了凳子响动的声音,钱佑宜过来开门了。
在等待开门的这短短时间里,胡辽思绪翻腾,心情不亚于面对难以战胜的强敌。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后果,张武师也住在这院子里,要是打起来,现在胡辽可不是他的对手。
钱佑宜以往的表现给了胡辽很多信心,胡辽相信,按钱佑宜的一贯风格,他绝对不会让最坏的情况发生。只是人的想法很难捉摸,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人。聪明人也会做傻事,傻人也偶尔会福至心灵;英雄并不时每时每刻都无所畏惧,懦夫也会偶尔热血英勇。
门开了,胡辽已经彻底将杂念排出了脑海。此时将要面对的情况,危险度不会亚于一场搏命厮杀。
两人在屋内坐定,钱佑宜道:“胡兄弟找我有什么事吗?”
胡辽眼角余光瞟到身边桌上,摆了一册账本,不过这时候已经合起来了。一边的砚台里还有半砚磨好的墨,一只毛笔,笔头浸在墨水里,倒放在砚边。
“钱先生,那些灵草,你没卖吧?”
钱佑宜微微一愣,随后笑道:“你怎么知道?”
胡辽考虑着合适的措辞,要是钱佑宜觉得这个秘密不该被胡辽知道,只要一喊,张武师马上就会过来。当然,在此之前,胡辽可以挟持钱佑宜作为人质,只是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最近,盛王对喜乐丹上瘾了。郡主很生气,正在到处查察贩卖这丹药的帮会。”
“哦?”钱佑宜还是不露声色。
“不知道天龙会,跟钱先生有什么关系没有?”
“有来往。”
胡辽突然感到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钱佑宜不动声色的表现,让胡辽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
钱佑宜道:“胡兄弟,我们正打算离开西关,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走?”
“离开?你打算去哪?”
“既然胡兄弟今晚能来跟我说这几句话,证明我对你还是没看错的。我们准备去天南洲。”
胡辽不知道天南洲是什么地方,只道:“不好意思钱先生,我不打算远行。”
钱佑宜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可能我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希望到时候咱们还能坐下来一起喝一杯。”
胡辽笑道:“我想会有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