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按捺不住那狂跳的心,迈着急促的步伐,转眼就奔到了村西。
遥遥望去,那棵古老的樟树枝叶葳蕤,诺大的树冠撒下一片浓荫,在这炎热的午后带来一丝莫名的清凉之意。樟树的浓荫笼罩下,就是一栋小屋子,坐落在明艳繁花间。
近了,近了,院门虚掩,只需轻轻一推就可进了。
但以真妈妈却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脑海里不由浮现出胡仙女的面容,那是一张姣美却带点刁钻味道的脸,微微高的颧骨,一双斜斜的吊稍眼在细长柔媚的柳叶眉,未语先笑,仿佛总从不正眼看人,斜斜的一瞥一瞥对男人颇有魅惑力。所以村里的老人们都看不惯她的作派。
可村里的年轻男子们呢,却都很喜欢年轻的胡仙女,这其中就包括以真爸爸,说实在,胡仙女也喜欢以真爸爸,但是正是这样一副狐媚的长相叫以真的奶奶亲嬷嬷首先就看不惯,寻死觅活地不许胡仙女进门,而以真爸爸却是一个大孝子,正是因为如此,以真妈妈才成为以真的妈妈,而胡仙女也就成了胡仙女。
所以,现在,真得要去求胡仙女吗?
迟疑间,大婶子猛力一把推开了胡仙女家的院门,一股悠然的檀香混合着各种花香飘了出来。
大婶子刚要叫,那屋子却传出娇柔无力的招呼声:"稀客呀,你来了?"以真妈妈踌躇着,不敢迈进去。
那柔媚的声音又说:"来了,都来了,何必徘徊呢?"
以真妈妈终于鼓起勇气,急急的几步就一脚踏进了胡仙女的屋子。
猛一进屋子,眼前不由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屋子里的光线。
在这个炎热的盛夏,这屋子里却禁闭着窗子,厚厚的窗帘低垂下来,仿佛密不透风,但奇怪的是,站在这屋子里却不感到丝毫的热意,身上却感到莫名的寒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掉下来炒炒都有好大一碗。好像有一个风洞在不停地散发着寒意。而屋子对面,却有一个大大的床榻,上面铺着一张油亮发光的篾席子,蔑席子上,慵慵地斜躺着一个大美女,上着一袭月白色的短袖小衫,小衫绣着几枝细细的疏落有致颇有意味的红梅,下身是一条淡淡的葱绿色的长裙子,把腿微微曲着,盘在床榻上,娇弱无力地靠在一个梅红色的丝绸靠枕上。那浓黑的头发编成一条油黑发亮的大辫子,绕过脖子长长的垂在胸前,整齐的刘海下,那眸子晶亮晶亮的,闪烁着熠熠的光。
胡仙女?
对,面前的正是胡仙女。
胡仙女先轻轻瞥了一眼以真妈妈,此刻,以真妈妈正失神落魄地站在屋子中间的地上,一脸的憔悴。然后,细长的柔夷以一种戏剧化的姿态慢慢举起了面前一只白色的晶莹剔透的磁杯,慢慢地啜饮着。
大婶子呢,本来倒是咋咋呼呼,此刻,却局促地站着一旁,不敢支吾一声。
静静的,以真妈妈不知道该怎么说。
而胡仙女轻轻吸了一口水,眯缝着眼睛,仿佛在美美的享受着,半响,把腿轻轻一曲,下了地,舒展了一下身躯,款款地走了出去。
走到门后,一回头,看见以真妈妈还呆呆站立着,微微一笑,说:"走呀,还不快走。"
"噢。"大婶子长舒一口气,轻轻一拍还在傻傻怔怔站立着的以真妈妈,说:"快,跟上。"以真妈妈仿佛提线木偶一般,开始迈开了脚步。
一路上,胡仙女在前面款款走着,大婶子拉着以真妈妈急急跟在后面。别看胡仙女杨柳摆风一般一步一步走得轻轻悠悠,却叫身后的大婶子和以真妈妈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大汗。直叫大婶子在心间嘀咕:"真是玄乎呀!"正想间,却见胡仙女回头蔚然一笑。
很快,以真家的院门就站前头。胡仙女伸手一推,非常熟络地迈腿走了进去。院子里无人,胡仙女长驱直入一直跑到厢房门前,刷一下就推门走了进去。
"你?"守在以真床前的亲嬷嬷回头一看,发现是胡仙女,呐呐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可胡仙女看也不看她一眼,轻轻的一屁股坐在以真的床前。
"以真,宝贝,你醒醒呀!"情急的以真妈妈一下扑在床前,伸手抱住以真,忍不住用力摇动孩子,想要把孩子摇醒。可胡仙女却伸出手轻轻一拨,就拨开了以真妈妈的手,孩子就软软地倒在床上,睡得依旧香甜的很。
"这孩子,小花猫,真能睡呀!"胡仙女娇娇一笑,伸出长长的手指在以真脸上轻轻一点,是呀,昨天晚上匆忙之下,都没给以真洗过脸,此刻,呼呼大睡的以真脸上黑的白的宛如一只小花猫。
"拿水来,拿毛巾来。"胡仙女头也不回,说道。
大婶子听闻此言,赶紧送上一盆清水,外加一块毛巾。
胡仙女一边笑着,一边在盆子里绞了一把毛巾,然后帮以真轻轻擦去了那黑的白的脏东西,这些脏东西擦干净了,就现出了以真俊俏的脸,她长长的睫毛翕动着,仿佛一把浓黑的小扇子。"真好看的小娘呀!"胡仙女赞叹着。
以真妈妈听到胡仙女的说话声,一下子扑到在胡仙女的脚前,忍不住号啕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仙女呀,我求你救救我孩子呀,求你救救孩子呀!"胡仙女瞥了一眼以真妈妈,还没说话,亲嬷嬷就上前一步,满含眼泪说:"仙女呀,从前是我对不住你呀"话还没说完,胡仙女就挥挥手,止住了她说话,然后,轻叹一口气,摇摇头说
:"哎,我怎么恨不起心来呢。"然后伏下身子,伸手轻轻扭了一下小以真的脸,满面含笑着说:"这小娘,真叫我喜欢哦。"
胡仙女回过头来,说:"去取碗米来吧,用干净的布包一下。"然后,慢慢站起来,站在屋子中间,说:"给我一支檀香。"
这边,胡仙女划着了一支火柴,点着了这支檀香,檀香散发出悠长的青烟,满屋子都是那香气,胡仙女的嘴里念念有词。那边,用干净布包着的米送过来了,胡仙女接过那包米,折回小以真的床前,把这包米轻轻塞到了小以真的枕头下。胡仙女俯身在小以真的身上,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以真的脸面,嘴里念念有词,却谁也听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檀香那悠长的青烟袅袅升起,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屋子中的人渐渐沉静下来,看着小以真睡得更深更沉了,香的红点渐渐下移,下移,仿佛过了很久,胡仙女忽然说:"去拿个米筛来吧。"
米筛是什么呢?在农村,每年谷子收上来,碾成新米后,这米里总来有一部分的细糠,这时候,就需要用米筛把糠给筛掉,剩下的就是干净的米,才可以用来煮成香甜可口的米饭,供我们美美地享受:"挖赛,真是好米饭哦!"米筛一般都是用竹子编成了,圆圆的形状,中间都是千千万万细细小小的孔洞,但这孔洞只允许米糠通过,却会阻隔米的通过。胡仙女忽然说:"米筛拿过来,再拿一碗清水。"因为几乎每一户农家都有米筛,所以一个米筛就很快送上了。
只见胡仙女拿着这碗清水念念有词,然后把清水碗慢慢放在桌子上,然后把米筛轻轻放置在碗上,待米筛平平整整在清水碗上放好后,胡仙女悄悄转回身去,从甜睡着的以真头下取出了那包放着的米。
胡仙女手拿那包米,转身走到了那米筛前,口中开始轻轻念,好像在说着什么:以真哦,乖小娘哦,天不可上哦,上有惊雷打哦,地不可下哦,下有阎王凶哦等等,轻轻悠长的咛唱叹息声中,胡仙女把米包高高举起,举过了头,却猛然一下解了布包,那白花花的一包米刷得一声落下,全都落在那米筛下。一刹那间,那所有的米都在跳动着,齐刷刷地在米刷上蹦跳着,米筛也随着所有米粒的跳动,轻轻抖动了起来,发出嘎嗒嘎嗒的声音,这些米们,米筛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指挥着,纷纷一边跳一边寻找着自己的位子,而在米筛边,胡仙女的咛唱变得悠长清冽:"七魂六魄哦,各有其位哦,东南西北哦,俱有鬼神哦,皮顽小娘哦,勿忘大人哦。"唱到尖利处,那米筛带着所有的米粒都咯咯地跳动起来。
以真妈妈,大婶子,亲嬷嬷站在一边,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以真妈妈忍不住暗暗握紧了拳头,都能听见自己的骨骼也在咯咯叫招着。
"以真呀,回来~~~~~~~"胡仙女忽然发出尖锐的啸叫声,这啸叫透过屋顶,直冲天而去,随着这尖锐的啸叫声,那支清香燃尽了,最后一簇细灰悄然落下。
随着这簇细灰的掉落,胡仙女的啸叫声也爬到了最高点,却在这最高点扼然而止。
"啪嗒"那米筛带着米粒发出最后的一声响,仿佛拼尽全力做了最后一跳,然后毅然决然地尘埃落定,所有一切都一下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胡仙女俯过身去,看着眼前的米筛,沉思着,并不说话。
以真妈妈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忍不住轻声问:"怎么了?仙女?"
胡仙女用力一摆手,用低沉急促的声音说:"快拿一件以真的小衫来。"
噢,亲嬷嬷赶紧找出以真的一件小小的汗衫,胡仙女接了汗衫,也理会众人,就一个人噌噌噌走了出去。
"哎,你做什么?"以真妈妈想要问,却不知道该怎么问,跟出去吗?疑惑间,却一眼瞥见了那静静安放着的米筛,那米筛上的米,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图,竟然呈现出一个完美的扇形图案!
因为那米筛是一个完美的圆形,所以,把米撒下去,理论上也就会撒满整个米筛,但是现在,这米根本不曾撒满整个米筛,空了整整一大块,呈现出来的是一个大大的扇子形状。
怎么会怎样呢?以真妈妈忍不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