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中心医院住院部大楼十层走廊里的钟表指针指向了午夜零点。
“应该没什么危险了。”张大夫从病房出来，摘下口罩说，“匕首再左移一公分就伤及心脏了，那可能就当场丧命了。幸好及时送到，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昏迷，输了1000毫升血，也许很快就能苏醒过来。”
我、孙教授、欧阳云天、李发民都松了一口气。
“我们能不能到病房里去？”我问。
“可以，应该没什么危险了，如果有什么情况可以叫护士，情况紧急的话直接叫护士打我家里的电话。”张大夫说。
“辛苦了，谢谢张大夫。”我说。
“不客气，这是我的职业，就像警察是你们的职业一样。”说完张大夫走了。
“要不要通知海城警院或者上级部门？”我问孙教授和欧阳。
“既然没有什么危险了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孙教授说。
“对，如果通知警院或者上级，必然招致各方面兴师动众来慰问探望，我想马头儿会很反感。”欧阳说。
孙教授想了一下，说：“看来今晚你们得留在这里了，我得带着凶器回研究所鉴定，事不宜迟！”
“嗯。”我说，“孙老师辛苦，这边您放心吧。”
说完，孙教授自己驾着警车走了。
欧阳跟李发民说：“李所长，您也辛苦了，我看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您也回去吧。”
李发民义愤填膺得骂了一番歹徒后也走了。
我和欧阳来到病房，守候在马教授床前。我跟欧阳说了说当时我们遭到袭击的情况之后，他捧起书聚精会神地看起来。我则躺在一张空闲的病床上，心里百感交集，一团乱麻，想到错综复杂的案情，想到马教授遭此横祸，想到那黑暗里窜出的歹徒，就难以入眠。看来，这个歹徒已经跟踪观察我们很久了，极有可能就是村子里的村民，但是这些憨厚淳朴、老实巴交、文化水平低下的农民又怎么可能精心谋划、实施如此高明的作案手法呢？这样的案件简直是好莱坞电影里国际大盗的作品。还有，就在歹徒从草丛里窜出来之前，马教授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还没有说出来就遭到袭击了。马教授想到了什么呢？看着病床上这个昏迷不醒的年轻教授兼高级警官，我真希望他马上醒来告诉我答案。
“小鱼。”不知过了多久，我在迷迷糊糊中听见马教授叫我。
“马老师，您醒了。”我连忙起床走到他的床前，眼泪哗哗掉下来。欧阳也放下手里的书走了过来。
“哭什么？又没死。”马教授笑着说。
我向马教授简单说了说他负伤以后的事情，他说：“歹徒是你打跑的？哦，对了，我记得看过你的资料，你在警院读本科时候的格斗散打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啊！”
“对，霹雳警花！”欧阳说。
我哭着笑了，马教授咳嗽了几下，问：“几点了？”
“零点15分。”欧阳看了看手表说。
“我想他快来了。”马教授收起笑容，面色凝重地说，“也许已经在医院或者住院楼周围徘徊了。”
我大吃一惊，连忙问：“您说谁？”
“袭击我的人，同时也是盗窃40万现金的人。”马教授说。
“那怎么办？赶紧从市局叫人来埋伏啊！”我说。
“不，”马教授说，“他不会以直接的面目出现，更不会明目张胆地会再次出现在这里加害于我，他只是来打探消息，看我有没有死，或者看我们有没有掌握住重要证据，甚至没有什么直接目的，就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想刺探情况而已。所以埋伏也没用。更何况兴师动众反而打草惊蛇，更加难以认识他的庐山真面目。”
“会有几个人出现？”欧阳问。
“单枪匹马，绝对是单枪匹马，从作案那天起就是单枪匹马。”马教授斩钉截铁地说，“从作案手法来看，此人智商极高，思维缜密，小心谨慎，性格孤僻，深藏不露，这种人一定是单枪匹马作案。如果是团伙作案，袭击我的人绝对不只是一个人。”
“我们需要怎么做？”欧阳继续问。
“你们俩不能守在这里，你们要大摇大摆离开医院，然后悄悄折返回来，在暗处观察可疑人员。我相信小鱼在这方面的天赋能发现他，欧阳你要根据小鱼的判断尽量记住这个人的外貌，然后我们做刑侦画像。”
“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你自己一个人在病房里更危险了。”我担心地说。
“相信我的推理，他不是暴徒，而是一个患得患失的高智商罪犯，他在计算得失、权衡利弊之前绝不会轻举妄动。”
“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信息？”欧阳问。
“根据当时我遭袭击时候掌握的信息来看，他身高1米75左右，身体健壮，身手敏捷，年龄应该在20岁到30岁之间。左撇子，因为是用左手刺我一刀。”
听从了马教授的吩咐，我和欧阳大摇大摆从住院部出来，故意说说笑笑。
“累了一天了，到我那里去住吧？”欧阳说。
“去你那里干嘛啊？”
“孤男寡女的，还能干嘛啊？”欧阳一脸坏笑。
“去你的吧！”我很厌恶他趁机开这种玩笑，但又装作若无其事，“我要回家了。”
“行，我打个出租车，先送你回去，我再回家。”欧阳大声地说。
恰巧在住院部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我和欧阳连忙钻进去。上车之后欧阳掏出一张钞票来递给司机说：“给你100块钱，你照着远处开100块钱的就行，然后再开回中心医院来，我再给你100块钱。”
“什么意思？”司机一脸狐疑。
“别废话。”欧阳掏出警察证件，“警察办案。”
司机无奈，发动汽车驶出医院。
“用得了跑100块钱的路程吗？”我担心马教授自己一个人在病房里遭遇不测。
“看情况吧，尽量跑远点，得防备嫌犯跟踪我们，没听马头儿说吗？这小子精得很呢！”欧阳说。
半夜三更，宽阔的马路上冷冷清清，鲜有行人和车辆，出租车踩足了油门在海城市区的各条公路上狂奔不已，我和欧阳讨论着案情，不一会计价器上就显示50多块钱了。
“这钱好挣啊！”司机点上根烟，开玩笑说，“你们以后办案找我行吗？我给你们打折，包一天车算你们200块钱，这是我的名片……”
“别废话别废话别废话！”欧阳不耐烦地说，“把烟掐了，不知道海城出租车禁烟规定吗？”
司机自讨没趣，把烟丢出车窗外。
我左顾右盼，前观后望，没发现有什么可疑车辆跟踪，便说：“欧阳，差不多了，撤回去吧。”
欧阳想了一下，大手一挥说：“行，师傅，差不多了，回撤！”
出租车又跟一支离弦的箭一样飞回医院。我们找了一个能看到马教授病房的窗户的位置停下车。欧阳跟司机说：“你刚才不是说我们办案就找你吗？现在我们就包你的车，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早上7点，你也不用开了，就停在这里，你睡你的觉，油都省了，给你两百块钱。”
“那不行啊！”司机说，“包一天200块钱是说白天，夜里得多加50块钱，我还有老婆孩子在家里等我回去，谁不喜欢热被窝啊？”
“奸商，坐地起价！”欧阳忿忿地说。
“行了行了！”我跟欧阳说，“别啰嗦了，给他加50块钱。”
欧阳很不情愿地掏出钱给了司机。我望向马教授所在病房的窗户，马教授时而到窗口来望一下外面，时而在窗口前踱来踱去。
我对欧阳说：“他身负重伤应该躺在床上休息啊！”
欧阳想了想说：“这样也好，起码我们能知道他一直是安全的。”
“嗯。”我想想有道理，就没再说什么。
司机调整了一下椅背角度，半躺下睡觉了。就这样，我和欧阳躲在出租车里密切注视起周围的情况来。
“你看这个像吗？”欧阳指着外面的一个年轻男子。
“这个肯定不是，我们送马头儿来医院的时候他就在这里出现了，他老婆难产，在这里住院。”
“哦，那你看那一个呢？”欧阳又指向一个提着饭盒走进住院部的中年男子。
“这个年龄有40多岁了吧，而且体态臃肿，不可能是袭击我们的歹徒。”我解释说。
“你看那个呢？”
我顺着欧阳指的方向看去，火冒三丈：“能不能严肃点？！”那是个拄着拐的老头，只有一只腿，想必是被截肢了，看样子得有80多岁了，正一瘸一拐往住院部里去。
“嘿嘿，说不定是什么武功盖世的独腿杀手呢？金庸笔下《天龙八部》里段延庆双腿残废都还武功盖世，更别说这还有一根腿的，说不定那拐里就藏有暗器！”欧阳没完没了地说着。
“别废话别废话别废话，没心情在这里跟你扯淡！”
“嘿嘿，好，我不说话了，你自己看吧，马教授都说你天赋过人。”欧阳说。
“什么天赋？”
“把握视觉信息，你倒是可以向着审讯或者测谎方向发展，这也是犯罪心理学研究的一部分。”欧阳恢复正经的态度说。
“哦，马头儿倒是跟我说过，不过我真有那么厉害吗？”我高兴地反问他。
“我琢磨着马头儿被你的美色迷惑了，故意吹捧你这个大笨蛋！”他又嬉皮笑脸起来。
“你才是个大笨蛋！”我打他。
“连袭击者的样子都没看清，你说你不是大笨蛋吗？”欧阳也打我。
就在嬉皮笑脸的时候，我注意到外面有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身穿朴素的外套，体格强壮，站在住院部大楼前面张望。
“住手!看那人！”我制止住欧阳，指着外面的那个人说。
“你看他像？”
“看体型跟袭击我们的人差不多，而且你看他左手提着一袋子水果——左撇子！”我激动起来。
“对，而且四下张望，鬼鬼祟祟，不像什么好人。”欧阳补充说。
我们正说着，那人向住院部大楼里走去。
欧阳赶紧打开车门：“说不定他会去找马头儿，你在这里等着，我跟进去！”
“你穿着警服啊，会引起他的警觉。”我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
“管不了那么多了，至少还可以看看他的样子。”说完他就钻出出租车去了。
我看着欧阳快步走进住院部大楼之后，就紧盯着马教授所在病房的窗户。马教授像之前一样，一会向窗外望一望，一会踱来踱去。我发现了，他在思考的时候一定会踱来踱去。
空气凝固了，我屏住呼吸，拿出手机，预备着一旦发生什么不测就立刻打电话给市局请求支援。大约过了20多分钟，欧阳回来了。
“不是？”我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一个给医生送礼的，一见到主治医师就跪下了，声泪俱下。他是开小餐馆的，由于生意忙，年仅两岁半的儿子照顾不过来，小孩在厨房里玩耍的时候掉进沸腾的大锅里，全身高度烫伤，生死未卜，需要植皮。唉！”欧阳痛苦地说。
“真惨！”我同情地说。
“嗯，应该没什么可怀疑的，我还从重症监护室里窗户里看了那可怜的孩子，惨不忍睹！”欧阳眼里都闪烁起泪花来了，“我跟随马头儿、孙头儿办案也见了不少比这惨100倍的尸体，但都不如这种活生生的小生命遭此横祸更让人值得怜悯。其实很多凶杀案的受害者尽管罪不至死，却也是咎由自取，要么是参与不法行为，要么是放松成年人应有的警惕心，我作为警察为他们伸张正义仅仅是出于职业责任，而并不可怜他们，面对那些惨状千奇百怪的尸体我一点也不感觉有什么异样。可这种小孩子一点错都没有啊，他甚至连开水是不是烫的都不知道！看上去那惨状真让人心碎！我跟他聊了一会儿，还塞给他了500块钱。”
我不知所措，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安慰他。
“哦，有些失态了。”他调整调整情绪说。
“没想到你也会这么深沉。”我说，“为什么他会半夜三更来给医生送礼？还东张西望的，送点水果也不至于这样吧？”
“行贿呗，水果只是个幌子，真正目的是要送上五千块钱的红包，一来求医生救儿子一命，二来希望在后面的治疗过程中减免一些医药费。”欧阳说，“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继续观察外面的情况。”
出租车司机沉沉睡去，我和欧阳都沉默不语，像两只猫头鹰一样，盯着夜幕下的医院。夜越来越深，偶尔有一两个人过来过去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到最后几乎就没有人出现了。不知是马教授失算，还是我根本没有什么过人的天赋，就这样熬了一整夜，毫无所获。天都亮了，欧阳打了个哈欠，看看手表，说了句：“手工吧！”
我们把司机打发走，直接上楼去了马教授的病房，马教授坐在沙发上，似乎一直在等我们。
“毫无所获。”欧阳一下子躺在床上，沮丧地说。
我向马教授简要汇报了一下夜里情况，还说到发现一个嫌疑人但又被排除了。
“不可能，他一定来过医院，难道是你们疏忽大意没有发现？”不知马教授是在跟我们说话还是在喃喃自语，踱过来踱过去，令人心烦意乱。我连忙把病房门打开。我心烦意乱的时候我总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你们这两个笨蛋！”马教授突然愤怒地叫起来，“你给我把门关上！”
我吓得乖乖地把门关上，欧阳也连忙从床上坐起来。
只听马教授一字一顿地说：“出——租——车——司——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