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炽和苏有光声音虽不大，但仍被里面的方孝强听到了，他心中无比纠结，如今不止苏有光，越来越多的人对自己抱有无比的寄望，当某天他们知道自己不过是个用《鉴定实录》作弊的投机取巧之徒，一个再过不久就要变成废材的傻瓜，一个来蜀山其实是为了报复修真者的愣头青，他们会是何等地失望？也许到时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吧。
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因为他离报仇的目的越来越近了，他给了许多人以希望，他能想象这个希望落空时这些人的表情，那时自己真的报了“修真大仇”，得偿所愿。可是离目标越来越近，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开心呢？
他不是舍不得这一身功力，他更不是稀罕做什么神仙，他只是受不得别人的好，他又想到，如果父亲还在世，又会赞同自己这样干吗？就算活了肯定也是被自己气死过去。为什么自己从前不想一想，所谓的“为父报仇”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呢？
他似乎明白了，以前自己太年青，太自以为是了，他不仅会让苏有光失望，让师兄师姐们失望，让掌门和长老们失望，如果父亲在天有灵，更会失望，唉……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啊？
他痛苦地捂住了额头，慕容碧也听到外面的对话，见他的表情，以为他太高兴了，一边扶他躺下一边说：“小强，你看大家对你都多重视啊，我也为你高兴，我也会尽全力帮你的。你躺下来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弄点好吃的，你安心养伤，其余的不用操心了……”
“够了！”方孝强突然狂怒起来：“谁要你们对我这么好？我不需要，我不想当神仙，我不想做什么修真高人，我……我……我……”他不知该说什么，把被子捂住头，转向里面不再面对她。
他的态度让慕容碧惊呆了，不知所措地问：“呃……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你没错，是我错，错得离谱！拜托你走吧，别管我，让我静一静！”
慕容碧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发火，只好起身：“那你休息吧，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在旁边屋里。”
慕容碧出去，方孝强慢慢拉下被子坐起来，越想越是后悔，他恨恨地自己脑袋上捶了几下：“小强啊小强，你是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啊！”
他长叹一声，摸出妙音笛，这件他曾引以为荣的法器现在看来如此面目可憎，想到困在地牢的厉九宵，想到遥明师太痛苦的样子，是的，自己会成为第二个厉九霄，而且还会比他更惨，至少他还有人帮他隐瞒真相，自己呢？当一切暴光的一天，他只会成为一个人人瞧不起的骗子，作弊者，到时，自己会怎么样呢？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冥思苦想，最后只想到一个办法，就是尽快在自己失去一切功力前为大伙多做些好事，然后悄然离去，独自去吞咽变回凡人的痛苦，然后永不同他们见面，虽然无情，但至少给了他们一个希望，让他们以为自己会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成为一个他们所希望的人。
这样一想他有了一丝安慰，回想自己这辈子，调皮捣蛋，偷鸡摸狗，也没做过什么好事，就从这一件开始吧，也许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好事了。他的心灵起了奇特的变化，他决定在自己走之前，把一切能付出的都付给他人，再独自离去，他心中涌起一丝悲壮感。慢慢把笛子放到唇边，幽扬吹奏起来，并不是为了给自己疗伤，虽然客观上也在疗伤，他只是借这笛音吹出满腹的惆怅。
还在外面的慕容碧听到笛声，她也以为方孝强在用妙音曲疗伤，但是听了一会她觉得这笛声同以前不一样，似乎不是用嘴，而是从心灵飘荡出的声音，一丝悲凉，一丝愁苦，一丝感慨，丝丝交织着漫上天空，再柔柔覆下，染得天地间一切都化为笛色。
多么迷离的音乐，小草是笛色，屋瓦是笛色，山川河流仿佛都是笛色，这个平日总是玩世不恭的少年，从何处惹来这深沉的忧闷才吹出如此动人的弦律？
笛声飘荡很远，当他的心灵与音乐结合，似乎灵力也变得更强，居然像有扩音设备一样，传遍整个蜀山。不止慕容碧，齐天烈，雷炽，连远在庚门的遥明师太和路琴，远在乙门的苏有光和师兄师姐们都听到了。这一刻，整个蜀山都安静下来，雀鸟都停止鸣叫，都沉浸于笛声之中。
“这是小强的笛声吗？”纪晓梅摸摸胸口，感觉心在随着音乐一起跳动着。
“是他。”智远轻轻点头，又疑道：“他在想什么？我从没听过他吹出这么愁，这么怨的声音。”
苏有光也在自言自语：“这孩子有什么心事呢？”
庚门，路琴托着腮帮静静聆听，她发现身边的遥明师太似乎对笛声有所感触，居然眼圈有点发红。
“师父，你能听懂这笛声吗？”
“懂一点。”遥明师太仰望长空：“他在为将来发愁，我也曾经历过这样的心情，感觉未来……毫无希望。”
“为什么呢？他现在过得那么好。”
“好吗？”遥明师太眼前浮现厉九霄的样子，长叹一声：“在你以为好时，可知道我们都只是命运的棋子，人世间享受一点小小幸福，面临的却是未来的诸多苦痛，唉……我们只是生存在炼狱之中，甚至想用千辛万苦换一点小小幸福，命运都不会让我们如愿。”
路琴若有所思，沉沉地低下了头。
一曲终了，方孝强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能活动自如，伤势完全恢复了，想不到投入感情的音乐居然比平时效果要大得多，这玄而又玄的奇迹似乎无法用功法的奥秘来解释了，也许当年厉九霄也是在悲意中创造的吧。
他穿衣下床，出门看到外面痴痴盯着他的慕容碧，低声道：“对不起，慕容师姐，我刚才心情不好，说话重了点，你别介意。”
慕容碧摇头：“没事，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心事，如果你肯当我是朋友的话，不妨告诉我，即使我帮不上忙，至少会是个好的倾诉对象。”
方孝强笑了笑，换成平时，他肯定要借机争取她的好感，可如今心情变了，他迟早要独自离去的，不想再与任何人发生过深的交情，更别提恋爱了。他脑子里转过纪晓梅，路琴的身影，再深深地看了一眼慕容碧，蜀山的仙女们啊，我只能与你们告别了，希望你们将来找到如意郎君时，还能记得曾有过一个小强也对你们倾慕无比。
他独自走到一颗树下，在树上一剑一剑地刻起来，本来他要修完全部的鉴定心法要一年，但前段时间他太过用功，又有了这么多奇遇，进度已大大加快，他算着日子，就算自己再怎么拖，也只剩六个月。
六个月就要变成废材了，可怜巴巴的前世鉴定师重返人间后能干什么呢？他自嘲地想，兴许能给人摆摊算命，至少自己能从别人的前世看出对方今生好不好，不过世人多不会相信吧。而且他也发觉前世鉴定未必完全准确，就像遥明师太，她前世是条狗，虽说今生是一派长老，修真高手，得享盛名。可是她过得如此悲苦，最心爱的人一个死，一个疯，她得每天装出让人讨厌的样子来遮掩真相，过得多么辛苦，这难道是好吗？他相信如果可以，遥明师太会放弃一切名利和法术来换取一个不那么痛苦的人生。
“原来，前世鉴定只能鉴定出你今生的名和利，却了解不到人心真正的需要。”他抚摸着树上的刻痕，难道命运真的无法捉摸，人永远超脱不了轮回的掌控？即使你飞升做了神仙，也依然要停留在六道之中？
这样的人生不管做人还是做神，又有什么意义呢？到底如何才算是大智大慧勇猛精进的人，跳出前世今生轮回的掌控呢？
就在他一筹莫展时，突然脑子里跳出一个形象，是他刚才为狼蜘鉴定时看到的，当时情形太紧，他也没在意，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形象似乎也是一个修真者。
没错，他飘飘在上，行若御风，屹立于山峰之上昂首吞吐天地元气，所以狼蜘才会摆出那个动作。
“怪了！这是巧合吗？扁头人魔的前世是齐风，狼蜘的前世是个不知名的修真者？为什么魔道中的人和怪物都是修真界人物，这明明不合常理，修真者的来世怎么可能堕落魔道呢？不是连老爸都说，就算今生不能飞升，也希望下辈子修个神仙当当。人们苦苦修炼，不就是为了用今生的清苦去换取来世的幸福吗？可为什么……”
他脑子里模糊地捕捉到什么，可是又思索不清。
“难道修今生为来世根本就是个错误的理论？还是轮回中有着恐怖的定律，仙和魔是互换的？还是这一切另有玄机？”他脑中灵光闪现：“会不会狄铮所说的大智大慧就隐藏在这玄机之中？如果只是我自己胡思乱想可这感觉怎么这么强烈？前世鉴定之中是不是还有着我所不了解的奥秘？”
他忽然想到什么，祭起飞剑，如离弦之箭向藏经阁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