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柏油马路,不同于圣都,梧桐树排列在大路的两旁。好像是秋天,梧桐叶随着秋风“哗啦啦”地响,而后飘然而下,扑在了路上。不一会儿,整个路都被铺上了一片枯黄。远处嬉笑声传来,一群有一群的男生女生嬉笑着踏过路面,也踏过了落下的梧桐叶,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那声音比起年轻学子的嬉笑声根本微不足道。
阳翎,穿着简单的T恤衫、黑色外套和牛仔裤和大家一同走在这条路上。刚下了晚课,昏黄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留下温暖的触感。或许,此时此刻,她不是阳翎——那个现在在异度空间玩得风生水起的郡主,那个即将出使他国的一品女官,那个一年后嫁给圣朝最年轻最有能力的皇家子弟羡煞了所有人的年轻女子——她只是苏子罢了。
她只是抱着书漫步校园里,忘记了她曾经是那样一个女子。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慵懒地接了电话,是夜吧的湮姐:“小苏,今天晚上时间改点,可能更晚了,你能来么?”
她笑了笑,刚要回答,这时对方声音突然变了:“是苏子么?你爸爸昨天晚上出了车祸,现在在XX医院呢。我们今天下午才找到你的电话,你赶快来看看吧!……”
她的脸色一变,一句话哽在了喉咙里,这时阿雅清朗的声音响起来:“苏子,我们一会儿在校门口见面吧……”她刚要说自己家里出了些事情,怕是不能见了,忽听见阿雅的嗓音变得冷酷而尖利:“苏子!你个贱人!妄我待你如同亲姐妹,你却和安杰……苏子啊苏子,活该你是酒鬼的女儿,活该你要一辈子照顾你那个在医院半死不活的老爹!……”
她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她想要尖叫,却发现已然失声!
不要!不要!不!不!!
她捂住了头,手中的书本洒了一地,然而没有人去理会她。周围的学生依然在嬉笑,或是分享着什么小秘密。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只有她!只有她好像不是那个情景中的一员。
头痛欲裂,她感到天也旋转,地也震动。
这时,一个清冷淡泊的声音响了起来:“郡主醒了么?”
这声音就好像是一剂良药,将她从疼痛的边缘拉了回来,使她又变回了那个异度的女子——阳翎。
轻轻地睁开眼,一束阳光透过纱帐穿了过来,像是很久都没有见到过阳光,她微微眯了眯眼。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动作,那个回话的太医恭恭敬敬地回答:“回王爷的话,郡主已是醒了。只是郡主像是得了心悸的毛病,就有点像……”
“像已逝的惠仁萱皇后?”玄景缓缓道。
“正是,所以郡主近日要多加休息观察,少激动劳累才是。微臣已开了方子,郡主需按时服药。”那太医道。
“本王知道了,陆太医辛苦了。”玄景的声音中加了些轻松,“无烟,你去送陆太医。”
“是,王爷。”无烟恭敬道。
“微臣告退。”陆太医轻声告辞,“有劳无烟姑娘了。”
待脚步声已远,阳翎轻轻动了动,她发现痛的不仅仅是头,更多的还是心。
也不知道是真的心悸了,还是因为曾经太多的苦难和伤痛?
嗓子里哑哑地有些痛,她还是微微弱弱地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纱帐微微掀起,阳翎发现这屋里尽只有玄景和自己。玄景未说话,只是将她扶起来靠着坐着,又拿了茶杯给她。
阳翎忽然想起刚刚玄景使唤无烟如同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心里不免有些莫名地生气。她从那修长如玉的手里取过茶杯,抿了一口,只听见玄景清冷的声音传来:“先别问我怎么在这里,倒是说说,你昨日宫中回来后去又去哪里了?”
他不答反问,然阳翎着实有些懊恼。她皱了皱眉头,忍下了莫名的怒气,静静回想昨日的光景。
她只是昨日自宫中回来半路上遇见了朝。两人见面先是寒暄,而后去了八面楼。那晚八面楼正是新清倌儿名唤嫣然者二次登台,唱得正是她给璇玑的那首《醉清风》,早已在醉烟楼唱得远近闻名的那首歌儿。所谓清倌儿者,就是非歌舞坊的酒楼在夜晚黄金时段请来唱曲儿只卖艺不卖身的女子。那嫣然姑娘一副水灵灵娇滴滴的气质,不似璇玑的潇洒翩然,自是唱不好这首阳翎专门为璇玑的醉烟楼打造的《醉清风》。于是阳翎便只是嘴角微翘地听了听,低头饮着茶水。朝则在一旁独酌一壶清酒。
两人多是无话听曲,夜深后也就各自回家了。
阳翎看了看蹙眉的玄景,轻松地说道:“不过是和三皇子去八面楼喝茶饮酒听曲罢了。”
未曾想玄景的眉蹙得更深,阳翎有些想笑——不说我不是卫阳翎,就算我是卫阳翎,也不过是个曾经臭名昭著的野郡主。你端王爷操些什么闲心呢!于是揶揄道:“端王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还不是你们府上的端王妃呢,还轮不着您操这闲心不是。您自有您的大事,不劳您无故牵挂了。”
玄景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这眼神冷得让阳翎打了个激灵。他今日只不过是突然想见见这个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子,她的性格变得太快却又那么吸引着他,找了个借口到她府上来,却没想到这日上三竿她依然还是睡着。他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没想到她真的出了事。倘若今天不是他不同以往的莽撞进了她的屋子发现她的病症,她今日怕是见不到窗外的太阳了。如今她却敢在他的面前叫喧,真是可谓是“不知好歹”了。
阳翎有些不知所措,这时无烟恰到时机地走了进来,向玄景行了礼。玄景摆了摆手,一撩衣袍便出去了。
无烟走过来,看着阳翎脸色越发地苍白了起来,脸色变了变,担忧道:“郡主你可是吓死我了!怎么歇息得好好的突然……”
阳翎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无烟本是想着让她在躺一会儿的,扭她不过,只好扶了她起来,换了水蓝色广袖纱裙,松松地绾了云髻,其余的头发散散闲闲地垂在腰间。铜镜里阳翎发现自己的脸色越发地不好起来,轻叹了一下。无烟望着她有些呆愣,只是见她脸色苍白如雪,乌髻松懈,水蓝色纱裙飘飘然,只是坐着,倘若这一身立在风中,就是乘风欲飞的神仙妃子无疑。
厨房送来了燕窝粥,无烟扶着阳翎在前厅的八仙桌坐了。阳翎只觉得脚步虚浮,眼前也隐隐有些晕了起来。
无烟看见眉头紧锁,却是不语。
阳翎抬起手去拿燕窝粥里放着的瓷勺子,没曾想手却也拿不稳了,将那瓷勺子连带着装着燕窝粥的青花瓷碗也一同带了下来。“啪”的一声,在青砖的地上摔出了花儿。
阳翎有些愣愣的,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变成了这副光景。虽然这“阳翎郡主”也是贵族女子一身娇气,却未曾这样虚弱过。
难道……
想到这里,她不仅打了个哆嗦。
在这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啊,更何况自己如今身居要职,将要出使菖蒲国,倘若在走之前出了什么岔子,可是自己担待不起的啊!
“吱呀”一声,外面的门被推开,是玄景听见里面的声音立刻走了进来,眉头微皱。无烟此刻正扶着阳翎往床上躺去,路过梳妆的铜镜,里面映出的娉婷影子已是柔弱成一片。阳翎心里是打翻了调料罐子,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玄景随着走到了阳翎床边,无烟搬了椅子让他坐下。
“这是怎么回事!?”玄景的语气里夹杂着不知名的怒气,他看了一眼无烟,硬是将无烟吓得低了头去。
“无烟……”阳翎虚虚弱弱地开口,“叫人收了,快出去吧。”转头又看了一眼玄景,道:“我有几句话要问王爷。”
无烟应了一声,立刻叫了小丫头来收拾,不久之后屋子里只剩下两人了。
玄景墨色的眸子望着阳翎——她脸色苍白,发髻松松地斜着,盈盈靠在床榻上。他从来没有见过阳翎这样的病态,以往的她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贵族小姐样儿,即使后来变了,也是变得那么坚强和聪明。
阳翎看玄景望着自己洗耳恭听的模样,失去血色的唇微启:“我……我能相信你么?”
玄景只是一愣,不语。
阳翎笑了,有些绝然的惨白:“我现在这样的光景,怕是只能相信你了不是么。”
玄景墨色的眸子依然盯着阳翎,缓缓道:“你有什么要我做的么?”
阳翎不笑了,正经道:“帮我找璇玑来好么?”
玄景点了点头,道:“好。”
******************************************
秋月七日舫。
晏西轻步走了进来,只见三皇子面朝着秋月七日湖,背着手立在窗边,双手紧紧相握,指节苍白。
“主子……”晏西轻轻地唤道。
三皇子的身影顿了顿,转过身来,已是一片平静,只是面目苍白。
“何事?”
“主子,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凌姑娘病了。”
“病了……”三皇子喃喃,“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晏西行了礼便出了秋月七日舫。
他抬头望了望秋月七日湖,如今已是深秋,天也渐渐冷了下去。阳光依旧明媚,可是……
他轻声叹了口气。
看来这朝堂上,乃至圣朝内外的腥风血雨已然开始,不似这秋阳。
凌姑娘呢,一片深情对三皇子,却也免不了被卷入的命运。
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