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彦,江鹭她有什么呢?不就一张漂亮的脸嘛,你至于嘛你?”我忍无可忍了,对着他咆哮,这一刻他真是世界上最欠扁的人。
他沉默着,不再嬉皮笑脸了,陡得,我也沉默了,因为我看到他红红的眼圈。我立地转头跑向宿舍。
今日的夜,格外的冷,我在宿舍的床里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辗转难眠。
上次夏昭彦打架的时候,我将我心爱的索爱砸了出去后,现在一点都不好用……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我们常常吵架,相互鄙视但从未真正红过脸,也从未见他掉过一次泪……
儿时,我们家相邻,因为他比我稍年长,上学的时候,大人都让他带着我去上学。于是小小的夏昭彦很有责任感似的,拉着我的手上学,放学时帮我背书包,与小伙伴们打架时他像哥哥一样站在我的前面……
“夏昭彦,我有办法弄到钱……”我躲在被窝里压低声音给夏昭彦打电话。
7 可是人们不知道铁骑将军也会累
请原谅我的可耻。我将沈万程送我的玉兔给了夏昭彦。
“有钱了,要还给我。”我也红了眼眶。
上好的羊脂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沈万程又做出了常用的感激眼神,接过我的玉。我第一次没对他像以前一样灿烂地笑,而是别过脸去。
冬至里的第一场雪飘然而至,夏昭彦拿着我的玉兔典当了,为给江鹭买了诺基亚最新款的手机。
纷纷扬扬的大雪很快在地面厚厚地铺积,踩上去咯吱作响。一下晚自习我拿着跟室友们学了一个月织就的毛线耳罩跑去找夏昭彦,因为他的耳朵很薄很脆弱,一到冬天很易受冻长冻疮。
然后就在学校后操场地上,我看见雪地上两个激吻的人,深情而缠绵。女生手里拿着最新款的NOKIA,男生细长的胳膊紧紧地拥抱着她,激烈而笨拙。
我面红耳赤,赶紧拿着我的耳套跑步折道而回。我跑得比兔子还快,在冬日寂静的夜里,我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碎声。
跑回宿舍楼上,却徘徊着不愿上楼,一直徘徊着,突然想将自己冻成一个雪人。
“喂,有没有人跟你取过另外一个外号?”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男生声音,回头看到沈万程,他的神色奇异的温和着。若我没眼花的话,看到竟还有一丝嘲讽的笑意。
见我好奇的望着他,他继续说道:“你不叫不倒翁姑娘,其实应该叫铁骑将军……”
“丫头,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将我送的礼物转给别人,而让人家去典当……”
“啊?”他竟然知道了,我惊悚地望着沈万程。
“夏昭彦典当的那个店也是我们家的。”沈万程淡定地说。
顷刻,我无地自由地恨不得当场吞雪自杀,当然在自杀前还得先跑去掐死夏昭彦。
“那个,我会赔给你的啦,等你生日的时候,我也会送一个同样的生肖玉给你。”我使劲吞吞口水,才有勇气说出这些话。
“我从来不过生日。”他突然冷下脸来……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刻,我又有幸耳闻了又一部悲摧的家族情仇情感剧。因为家财势大,沈万程家族间的竞争非常激烈,亲情淡薄。在他生日的这天,他那与父亲离婚的母亲为了同父亲的姐姐争一家化妆店而闹上了法庭……
其实我想安慰他,有得必有失要有财势必须要有血的代价,可是在这些话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之时,沈万程突然拥抱了我。
在大雪纷飞,沈万程的姿势非常的弱势,以及,感性,这让我备受惊吓。
“从来我不相信人们之间会有真情,可是当我看到你对夏昭彦那小子的倔强劲,就像一个铁骑将军,我前所未有的震动了。丫头,我喜欢你……”
啊,等等……我想推开他,可是他抱得死紧,并且用下腭紧紧抵着我的脑袋放在他的胸前。
我正想说你再不放开我,我喊非礼时,我突然看到夏昭彦牵着江鹭的手从对面走了过来。
我本用来挣扎的双手立地垂落,当夏昭彦的目光投了过来,我与沈万程的姿势变成了互相拥抱。我看到了夏昭彦的眼里一闪而过的悸动,下一秒,他便牵着他的江鹭与我们擦肩而过。
是的,曾经我也以为自己名铁骑将军,在爱的国度里永不言弃,凭借对爱的信念,带着一颗对爱大无畏的心所向披靡……可是我错了,谁知道铁骑将军也会有累的时刻呢。
夏昭彦,我的爱,我终于要同你说,再见。我又矫情地掉了两行泪。
8 男版雷神
我终于从夏昭彦的生活里抽身而退了,我失落而轻松。不必再继续在人前装笑脸,做雷神不倒翁姑娘,不必再用拼命的数钱掩饰自己的心痛了……
这是多么好的事啊,只是我开始变得矫情兮兮了,我每天将脖子极力拉伸往长胫鹿的方向发展,假装望天,实际却在观望远方夏昭彦与江鹭的感情后续。
我很生猛地拒绝了沈万程,既然他说我是铁骑将军,那么他便知铁骑将军是永远不会退缩的,直到倒地阵亡。
关了奶茶店,手机停机,不再主动在人前张扬搞怪以吸引他的注意力……这是我所想到的不会打扰他的幸福方式吧。
第一天我看见宿舍楼上走过那个熟悉的身影;第二天,那个人绕着我们B栋走了两圈;第三天,楼下终于传来男生气极败坏地叫喊:“王妃,给你十秒时间,你再不给我下楼,我绝食给你看!”
在整栋女生宿舍都被雷倒的前一秒,我飞奔下来,继续用眼角鄙视地招待他:“干嘛啊夏昭彦,谈恋爱小日子红火透了腻味了是吧?小心走在路上有花瓶砸你天灵盖……”
“我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夏昭彦脸红脖子粗地朝我吼:
“王妃同志,咱们来算算账。虽然这些年来我吃你拿你也得了少好处。可是你有没有记得,你四岁上学我每天拉着你幼儿园帮你背书包;你十岁那年是我给你用竹子做了第一个笔筒还在上面贴了个机器猫;你十五岁看电视里的红十字宣传广告,头脑发热地要跑去献血,大热天的,我陪你坐上环城车去找献血车,后来血没献成你倒晕车了,还吐了我一身,是我将你背回家的……”
“那又怎么样了?你都与江鹭那样了还想怎么样啊?”心里的笑意早就在冒泡,可我面上仍然僵硬。
“该死,我不知道要怎么样!”他莫明地生气了,揪着头发,“当我牵着她的时候,我却突然想起了你的沙冰了,可你不在,我就生气了……”
我噗得一下笑了出来,他恶狠狠地拉住我的手:“王妃你日后你再敢玩消失,我就将你卖到非洲当义工去……”
校道上,两个人手拉手像小孩子般大幅度地摇晃着,引人侧目仍然乐滋滋。
“呃,多少钱你会卖掉我啊,一百万会吗?”我问身边这个男版雷神。
“一百万坚决不卖!”夏昭彦坚定地说。我正要弯着嘴角笑时,他猛地继续说:“如果是三千万,我会毫不犹豫的。”
“你敢!”一个暴栗过去,男生的惨叫传了开来。
烟雨情,槐轻舞
隔了很多年,青竹还依稀记得,初见绿漪,那个细眉长眼的小人儿,怯生生地站在花雕屏风前,警戒的朝四处看。
而此时,她撑着一顶桃红的纸伞,还是那白底绸缀紫色碎花的旗袍,站在望城的巷口,静幽幽地向她望,依然那般淡漠若旁人,眼神与语气却掩饰不了的沧桑。
“姐姐,我们这许多年不见,难得偶遇,却喝杯茶好么?”绿漪说。
巷中有细小的槐花舞。青竹略微失神,仿佛看到他们的年少,那锦帛一样的时光从巷道深处随槐香飘来,光阴接轨处人影绰绰,画面亮白,刺人眼。
她点头应诺,没有回话,随着绿漪沿子巷子走出去。
是的,走出去,两个慢慢的踱,各自有千言万语藏于心间,却无法交流半字。就如这么些年在望城的那些过往,每个人的心中那不可说的愁肠心结,像个十字紧紧地盯在各自的胸口。
而青竹的心里一直在响着这句话:走出去!
那时她们七岁。她的身体因发受惊,瑟瑟发抖,冰凉彻骨,而握着她的手的绿漪,掌心火热。
“姐姐,走出去,走出这望城,你便自在了!”小绿漪全身滚烫,身体贴着她的胳膊,那时的眼里心里都是姐姐的安危。
待青竹奋身走后,她又在身后大声哭喊:“姐姐,我舍不得你走!你不要忘了绿漪!”
那时她已跑到了这巷子中央,听到绿漪的哭泣,又折了回来,紧紧拥抱她。
“好绿漪,姐姐也舍不得你……”
两人相拥而泣,远远地听见人声。绿漪狠力将青竹推开:“你还是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然后街头打着马灯的人群迅速朝这边涌来。奶奶、父亲、梅姨娘、家仆,丫环……
灯光拥簇中间两个孩子惨白的脸,梅姨娘立即用绢掩面而泣。“老爷,我这姨娘是做不得啊,想我平日时待青竹和绿漪是毫无二致,绿漪有吃的穿的,她青竹可一样不少!……”
“哎哟——,她这半夜离家出走,在外听来,定会说我这姨娘怎么刻薄了她,我——”她哭得更大声了。她将整个身子绕成了半个弓状,神情委屈痛苦至极,没见泪,只闻得让人听了心焦的哭声。
“青竹!”奚老爷阴沉着脸,猛得一个耳光打过云,落在青竹脸清脆作响。青竹抚着被打疼的脸,仇恨瞪向奚老爷。
众人向前劝阻,奚老太叹了口气,一边抹着泪,一边牵着两个孩子回府。
自那后,梅姨娘再没有私下打过青竹,只有那背过人之后阴沉沉可比遮日乌云的脸色,透出隐隐怨恨和私密的味道。
绿漪偷偷地与她玩,但只等梅姨娘那细小的足踝,出现在门底缝里,她便乖乖地随她母亲回房。
家里新买什么新鲜食物,请裁缝添置新衣的时候,梅姨娘便站在后庭院里,扯着嗓子叫:“青竹!青竹!出来吃东西了!青竹!青竹!裁缝来了,快来前厅来量尺寸!”
这时,小青竹便从她的小房间里低着头跑出来,她尽量不让自己去看那张像冰山一样的脸。她想着,母亲去世的第二年,父亲便将她和绿漪从外地带回了家。青竹看那绿漪竟和她一般大小,想到父亲的薄凉,几欲泪下。
而她,梅姨娘,看似惊喜地牵过她的手:“哟!这就是青竹啊,这么标致水灵呢,不要伤心啊,以后梅姨娘就是你的亲娘了。”
她着水磨纯青色旗袍,同绿漪一样,眉眼,脖胫细长。青竹想,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等于我的亲娘?
量过尺寸的衣服却总是不合身,新鲜的食物却总有股异味。
而绿漪总拿着她那一份,分大半给青竹,她说:“姐姐,我不大喜欢这些东西。”
那些时候,绿漪一边用药帮她涂着身上的伤痕,一边掉下泪来。
青竹笑:“你母亲打我,你却帮我擦药还流泪,不是有些怪么?”
“姐姐,你不要怪我妈妈,她其实没有那么坏。”
“没有那么坏?”青竹冷笑:“虐待我不坏,那抢了好姐妹的爱人也不叫坏么?绿漪有一天你不会也像你妈妈一样吧?”
“姐姐!……”绿漪丢下药,泣不成声。这时青竹便拍着她的肩,安抚她,“好啦好啦,姐姐开玩笑的,你永远是我的妹妹!”
她们互牵着手,仿佛牵着一个真挚的不渝诺言。可是,在小青竹的心里,那片疼痛的阴影却似城墙边的爬山虎,渐渐牵成了蔓,长成阴毒的瘤……
“走了很远了吧,茶馆也该到了。”青竹淡淡的说,她们穿过长巷,经过鳞次栉比的街道楼巷,却丝毫未见绿漪有停下的意思。
“再走会吧,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走路了?”绿漪问。
“不记得了。”青竹道。不是她不记得,而是她不想去记。但是那后来的故事,在此时此刻此景此地,由不得她不去忆起。
那是大年初三吧。那天奚府里满是客,人头攒动,觥畴交错,厅外的庭院里,家仆在放烟花。
烟花一丛丛的飞腾,燃烧,绚丽的五光十色此起彼伏,映亮大半夜空。
“姐姐!看烟花多美啊!”绿漪痴迷地望着烟火,扯青竹的袖子,发现她没反应,诧异的看见她并没有望向夜空,她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难怪姐姐放着那般美丽的烟花不看,原是有人比烟花更夺目啊。绿漪看过去,便在心里叹道。
那少年与她们一般年纪,十几岁上下,身穿的是新式的白衫藏青马甲,眉眼里尽是孤傲。一个人站在沸腾的人群里,安静倦然,却灿若星河。
十来年,她们从未曾见着奚府的客人中有这等卓尔不凡之人,辗转打听到,他原是望城蓝府的长外孙,因其父溺爱新姨太弃他母亲,他便随母回望城外公家,随母姓,单名:庭。
蓝庭,蓝庭,一念起这个名字,青竹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来。
烟花接二连三地飞上天空,发出巨响,她们就站在那绚丽的光华之下,少年的身侧,远远地注视他那落寂的身影。
直至夜深,少年转身,朝她们一望,那惊鸿一瞥里夹杂了太多意味。漆黑的眼睛,眼神凛冽,更多的是孤独与戒备。
而以后,青竹和绿漪却是他在望城除母亲外最亲近的人。
他们在同一家学堂,一起入学回家,久而久之,便熟络。他同她们说话,话不多,谨言慎微,总是留给她们忧郁的侧脸。绿漪叫他:蓝庭哥哥。
他笑,些许怜爱地拍她的头。而青竹在一旁饶有趣味地看他们。
街坊都打趣他们,说蓝家少爷与奚家二小姐金童玉女,天生绝配。绿漪嗔骂别人,却笑着羞红了脸。
只是在回家的门前,总倚着梅姨那漠然的身影,然后是进家门后,留在绿漪身后那冰冷的言语:“我怎么有你这样出息的女儿,偏看中一下堂妇的儿子。”
绿漪的肩头一阵颤动,青竹悄悄握紧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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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在年年树影婆娑、月挂枝头,在年少的迷茫与不经意中,轻轻滑过。时值青竹绿漪二十岁的生诞,奚家张罗着替她们物色如意郎君。
而如今已长身玉立的蓝庭,眉眼更开阔,精致俊朗,长成温和沉稳的男子模样,但无论如何,在梅姨娘的女婿人选中却总排他在外了。
青竹如是安抚绿漪,“放心吧,只要你坚持自己的心意,梅姨娘最终定会依你……”
彼时,她正与绿漪坐在西边院落的青藤架下喝茶看书。绿漪听得青竹这么说,惶惶不安又兴奋激动地扯着身边的青藤叶片。
“绿漪,不如你直接叫蓝庭尽早来府中定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