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年所毕业的初中是市里最好的,不管是教学质量还是学习风气,市里的人都以孩子能进这所中学而自豪,说话时声音也要大几分贝,所以在街上只要看见趾高气昂、谈笑“雷”声的人,大多与这所中学有一点关系。而借此这所中学不仅市里闻名,其声名像江河的水,从这里流到下游——因为水总是由高向低流,所以,这所中学的声名尽是传颂于那些下等级别的市区。那里的人随着常性,都慕名到了这个不大的市的不小的中学。
小年的父亲打从小年生下来就为他精心策划一条成才之路,从用什么牌子奶粉到上什么样的大学,甚至娶什么样的老婆,在唐父心里,早就规划的好好的。进这所中学正是其中一环,初时,他的计划还算顺利,但是小年一天天长大,他不由自己的把计划一改再改,程度一降再降,即使小年能上这样的高等的中学,也是他为实现计划而千方百计托关系走后门才进去的。虽然如此,他仍自满于小年眼下不可限量的前途,以为自己将一手促成一个人才的成长,而不自量力的再一次提高了计划中成才道路的层次。他认为小年这叫大器晚或,长大后能懂事很多,知道自己的苦衷,然后奋力上进,终与自己双剑合璧,未来拓手可得。可是,他太高估了小年,因为小年可没这样认为,虽然曾经有过,但慢慢的长大、认识的深化,终久知道自己不会——不配称为父亲所期望的,有光明前途和未来的人。
但没有一个人会不上进,不想成功,不愿自己能高同龄人一等。小年也是这样一种心理,他也想在一个地域里接受不同的目光。所以他由父亲的安排进了这一所名牌中学。到了里面,才发现与希望相去甚远。因为,想得到就要有失去,他虽然在校外得到了尊敬,但在校内,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走后门的人永远也比不上走前门的人快。所以在这所学校里他永远也看不到前面的风景,甚至连两边都满是人影。刚想回头,看见父亲声色俱厉的催促,冷不防一个激灵,才朝前走上几步。
从初中上高中,小年唯一能自主的就是怎样安排与何种人交流,且仅限于交流——交往的对象还是唐父成功战略里的重要一环。所以能与之擦边的不过数人,且男少女不多,奇怪的是男的个个与之齐眉,女的却遥遥领先。所以,这样的组合自然成了一时的焦点,好比南北战争之前,白人女人嫁给黑人男人,比之鸡同鸭相恋还让人惊奇。那时学校里的人都有这样一种怀疑。因为学校对中学生早恋这一关把得极严,话一到唐父唐母耳里,俩人就风风火火的来了,那架势不像是去动员孩子学习、劝诫孩子不要早恋的,更像是婆家看媳妇。
唐小年是一个怎样的人,很多人都不清楚,最有评判权的唐父——知子莫若父——一直认为自己的儿子是一个英才,而且属于“晚成的大器”一类,因为虎父无犬子——唐父的确算不上“虎父”,但他又自认为是。所以小年自己在日志中这样写道:
我的父亲给了我一只老虎走的路,可是他不知道,其实我连一只“狗”都不如。
实在是被唐父的成才计划逼极了,才能这样尖锐的“捍卫”自己。但唐父又偏没机会看到这句话,所以一直都以“书香门弟“的高标准规范小年,故而有了这“成才战略”一说。
唐父是一个本科生,就读时修习的是文学系,毕业后不习惯教书,这种不合算的交易——他认为知识是难以用金钱来衡量的,就自动下岗——学校方面也看不惯他傲慢的态度。为自己找了家杂志社,实在是他底子不薄,不到三年就混上了副主编,初尝甜头,竟以为是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伯乐。草草的就定下了自己这一生中的宏伟目标——删除自己职位里的“副”字,只是一直以来都没能成功。但他仍不放弃,倒是一直坚持下来了。而且,自有了老婆和孩子之后,生活得更加刻苦了,幸而薪水不与职位成反比,年年都有增加,更坚定了他原来的选择——知识无价。正因为这样,他便染上了买书籍的毛病——光买来却不忍心看——因为他认为自己一直在做最有盈利的买卖。
唐小年出生后不久,唐父有了做父亲的经验,一天到晚的为孩子着想,成功了制定了所谓的“成才战略”这一深远的任务目标。倍感满足,常与亲朋讨教。仿佛自己的孩子已经成了大才,正接受众人羡慕的目光。
小年受“成才策略”毒荼,一生下来就与众不同,尤其是在他上学后渐渐明显。还在幼儿园时便被灌输了“不要合小朋友玩”的思想,导致这三年里过早过上庄子的生活。上小学后,唐父又对小年提出“不能和女孩子走在一起”的政策,这让小年生活出生逆反行为,一进学校就主动和女生同位,唐父见事与愿违,吓得不敢再提这种要求。
小年上初中时较别人晚了很多天,实在是升学考试中发挥失常,一看到“女”字就来劲。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题求比例,说是某班男的某人,女的某人,求比例?他一看差距太大心里堵得慌,后来竟求得了一比一,还答到这才是黄金比例。语文试卷也一样,只要带有“女”的字,他都算做女人一流。这还是唐母暗地里对他说的“女人嘛!小一点大一点,高一点矮一点无所谓都是女人,穿什么也不能变成男人”所以他就认真的分析,终于在考试前一天顿悟了,原来“汝”就是流泪的女人,“妄”就是死了的女人。改考卷的老师佩服他的想象能力,一级一级的往上通报,结果到了市教育局长的耳朵里,局长拍案叫绝,单枪匹马杀到小年家,认了这个“未来想象派”的天才少年做儿子。事后成绩出来,局长为自己欠妥的举动后悔不已,无奈事成定局,只得拍自己的光头叫苦。但后来唐父上门与其交谈,细细说了那“成才战略”,局长恍然有悟,说天才不能用分数来衡量,但他却举不出半个例子——因为局长是学国史的,中国历史上的名人是不能用来做小年的例子分析,而外国名人的名字他又不甚清楚,一激动“牛粪”、“爱由生”脱口而出。唐父心里笑了个底朝天,面上却恭谨之极,连连夸赞局长博闻中外,所以小年成绩虽与市源二中切线差上一大截——但他们还是坚信这差距也正是平凡之人与天才的差距,正如中国与日本,领土上的差距造就经济上的差距,这样,小年才有幸入主市源二中学习。
唐父为了答谢局长大恩,领着小年就上了局长家,吃饭时见局长夫人和局长千金款款而来,大声感叹“女人呀女人,大一点,小一点,还不都是女人。”
小年上初一,唐父大宴乡里,中国人就这样的旧习不改——改不了,见了便宜都想去占一点,唐父借机鼓吹小年如何如何了得,市里教育局长都慕名而来,一定要收个干儿子,原来她的嗓门不很大,短短几月就赶上卖瓜的大爷子——兴许敢敢在街上叫卖的人都有个儿子或女儿在市二中读书也不一定。唐父也恨不得把小年卖了。
小年也是大大的露了一次脸,春风得意面带微笑,无论谁给他道贺,一概笑纳,礼尚往来的说一句“你的某某也能进二中的,我看好他”。这话说得好像他就是市源二中的校长,想让谁上谁就能上一上,万幸金局长开会不得抽身,否则让他听了这话该怎样的赞誉他这个干儿子。
酒席上谁都有话说,因为肚子里的话都要说出来了,才有位置放酒放肉。更何况多是有些许文化的人堆一起,更是说的没完没了。所以,吃饭时必须说一句吃一口,你一句我一句足足吃了一个下午,这倒省了做晚饭的麻烦,小年坐在一个年约七十的秃顶白须老头——人老不老,必先看他的头老不老——身边,听父亲说是什么第几房,第几辈的老祖宗。老祖宗另一边坐着一个比小年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说是老祖宗的儿子,小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家都是蚌精转世——或许上辈上辈是蚌精,后人都遗传了他老蚌生珠的本事。
老祖宗一直用他粗糙的手抚摸小年后脑勺,不断的称赞小年,而且比别人的都深刻,因为他有例子,而且肯牺牲,说自己的孩子怎样怎样没用,以此来衬托,伟大得好像比他年岁小的都可能做他的儿子,自然就不会很在乎是不是亲生的了。小年一听说头不对,忙推辞,说哥哥只是不懂事,长大后就会有出息的。这回校长真的做到了自己人头上。老祖宗也想要认小年做个儿子,小年大惊——忙找借口推脱——他可不想遗传了他们家族“老蚌生珠”的基因——最后只好借尿遁逃走。
小年第一天到市二中上课领他的是金局长的一个助手,那在学校也是相当有分量的一个人物,校长亲自接待。看着小年,亲切的像前几天酒席上的老祖宗-——中国人都这有个毛病,恨不得有出息的孩子都是自己生的。在局长助手面前保证,一定要好好管教小年——听口气像‘照顾’。助手十分满意,拍拍小年肩膀,尽量和善的勾起一抹微笑,然后勿离开。小年十分感动,恨不能抓着他不让他离开,最好是能滴下极低眼泪来。反观老校长吃人们的目光,小年一个激灵,认定此人不是善类,像披着狼皮的人——幸好他小时候没看过《小红帽》这样幼稚的故事,否则,说不定他已经甩头就跑了呢?
走了局长助手,来了校长助手。小年在意识里,仿佛自己成了一只鸡,谁的助手爱拎就可以拎走。他被安排在人数最少的班级,而且也是男性最少的一班。那里正在上课,上课的是一个古里古怪的人——一般在书上“古”是可以和“老”划上等号的,——在人的意识里,很多动物都是不经历“老”使直接死的,譬如人们养一只狗,取了一个小白的名字,而且就这名字用一辈死,从不用改口,等到老死的一天,主人一激动,逢人便说:“小白,我的小白死了”。从不听有人讲“老白,我的老白死了”。由此引伸至人名,所以一个人要想一辈子年轻——尽管大多数很反对,都抵不过这个“小”字,所以,如果讲课的老师名字里有个“小”字的话,那就等于是逼着全世界的人对他说谎了。但偏偏这老师名字里就有这个字。
这个“老”师——从年龄上看,的确有这资格配着称呼。他一见校长助手和“他手里拎着的鸡”就老大的不高兴,但碍于此人与校长的关系——关系是可以从距离上判断出好坏的,自己当然没有人家跟校长走得近。便硬生生的掐住喉咙,有点难受得放两人进教室。自然这种时刻最容易吸引到人们的目光,小年想又可以出一把风头,高兴得不得了,正想要说几句,就让古怪老头抢先一步。
“这位同学刚来报到,同学发扬一下集体荣誉感,腾出个位置,让他坐好了我们继续上课”。
小年让人抢了风头,十分不悦,但又不可以表现出来,好像人大会议上主席让总理抢了台词,不高兴又不发作,伟人形象大减,那就只好躲起深研“三个代表”。但威犹还要在,走起路来也带三分气派。甩手离开讲台,朝班上唯一的一个空位走去。校长助手见小年离开,也不好意思呆着,一转身只两步就从小年视线里消失。
小年上学一事总算尘埃落定,唐父、唐母心下大尉,每日都是笑颜逐开。家里像花园,笑声好比春色,怎么也关不住,很快就被邻居窥得春光。同样是春天到了,别人那里春光大泄,而自己这里却荒芜人烟,怎能让人不生妒意,都巴不得那些花一夜之间全都枯死。但有门道的人都知道这个重点中学是走后门的,托关系才进去的,心里霍的一亮,乐得差点没笑出来——感情这花都不是土生土长的,全都移植过来的啊!
唐父唐母欣慰之际,对这些留言蜚语嗤之以鼻,对小年的信心仿佛孕妇的肚子,不,应该说是资本家的肚子,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壮大,且不会漏气。有了资本家的肚子,就该有资本家的气派——中世纪的西欧画家们作画,对资本家的描绘除了鼻子就是肚子了。在街上大可不遮拦的摆出这个架势,挺的肚子要比孕妇大,而且出气的孔也要比孕妇的响——孕妇肚子越大声音越小,等瓜熟满时,才全把十个月积蓄的叫喊声释放,而资本家则不同,特别是在中国这社会制度下的资本家,犹要胜诸。好比把鸡关在鸭笼里,而且中国人怎么长也长不出这么大的一个出气孔——西方人的鼻子,所以要想长期的维持下,只有靠嘴来出气。
唐母再次“怀孕”,话少了,笑声多了,而且每一句话都要求精,最好能让自己的笑得以维持,并发扬光大,而且吸取了教训——怀孕时——在家的时间少了,外出的时间多了。唐父对此事介怀,但唐母之事有利于春光的散播,也就不了了之了。女人通常在怀孕时,嘴上是真正与肚子相连的,不但把吃的都放在肚子,还把弄大自己肚子的人的名字挂在嘴上。自然,小年成了她有幸二次“怀孕”的男人,因而它也有幸成了唐母最念念不忘的人,唐父也有同感。便也就不怎么介怀自己怀里的芥子了。
唐家在小区一夜成名,正应了中国那句古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唐父升天以后,没见到祖宗,心下大惊,是否他们坏事做了太多,下了地狱,念头一闪而过,吓了一身冷汗,大呼不孝、不敬,忙为自己开脱,大声宣称祖宗投胎去了,做了别人的儿子——其实都做了自己的儿子,可不是吗?现在的父母称呼自己儿子为“小祖宗”可比清明节上要恭敬的多,勤快的多。但事无绝对,唐父怕有漏网鱼——一两个祖宗因为有事,没来得及赶上投胎,还是在大厅里摆出了“宴席”招呼那几个误了事的祖宗。
小年放学回家见父母都不在,桌子上还留着满满的一席饭菜,二话不说,直接就先尝了个鲜。唐父唐母回来大呼小祖宗,那是供祖宗的啊,你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