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命前来的太医院医女梅映雪放下红罗帐子,浅笑着回身向蕖罗福了一福,朱唇轻启:“娘娘,五皇爷大概是不小心跌倒,磕破了头皮,并无甚大碍。待小臣开两副方子,兼之外抹伤筋动骨膏,调养半月就可以大安了。”
蕖罗点了点头,探身看向帐子里模糊秀挺的身影,不禁又问道:“梅医女,我刚才看到他后颈子上还有一道疤痕,那个可有没有问题?”
梅映雪淡扫蛾眉,星眸倏尔凝视着蕖罗的容颜,暗讶她的细心与善良,轻笑道:“娘娘多虑,那是旧伤,早已痊愈多时,于今日之事不相干的。”
“那就好。”
蕖罗笑了笑,吩咐芙蓉紫菀送梅医女回去,顺便从太医院拿些药来,就近在静肃宫见熬成汤。
无意识的敛裾,蕖罗正要掀开帐子坐在床沿,身子却陡然一轻,被绿汀小心的拉扯到了一边。
不解的瞪着绿汀,蕖罗还未来的及开口,绿汀就抢先附在她耳朵劝谏道:“娘娘,您贵为一国之主,五皇爷又身为男子,总是要避嫌的。”
“啊?”蕖罗失笑,“绿汀你干嘛这么大惊小怪啊,他现在是病人,而且是在皇宫生的病,我现在作为一宫之主总该关心一下吧。”
“娘娘的心意已经尽到了,生病了有医女医治,难受了有宫娥伺候,哪里需要娘娘亲身照顾呢?再者,娘娘如此亲近一个男子,难免会让宫人们胡思乱想,亦或是娘娘自己就有那份心思?”
绿汀在蕖罗身边素来言语温柔,如此的声严厉色蕖罗倒是第一次见到,惊异之余不免咋舌:“绿汀你胡说什么呀?我怎么会有那种心思,我现在只对……”
咬舌顿住即将出口的话语,绿汀善解人意,登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改口笑道:“娘娘的心思小臣明白了,只不过该尽到的劝谏义务小臣还是应该做到的,也请娘娘多一些防范。”
“是了,是了。”
不耐的皱着鼻子,蕖罗挥挥衣袖道:“绿汀,你刚才可真像是思想陈腐的老先生。不过,看在你好心的份上,我就听你一回劝,你去外头找两个宫娥来,让她们伺候五皇爷吧。”
“是。”
绿汀颔首,出去叫来了两个宫娥。
纸鸢战战兢兢的立在垂帘边缘,低头盯着地上柚木拼花的地板。说来也奇怪,自从蕖罗登基之后,樱原已经甚少过问她的事情,平淡的样子就像是皇后娘娘从来没有出现过在这个宫殿里一样。难得今日他开口相问,她不过是如实陈述了皇后娘娘在静肃宫的所在所为,皇上便一直阴沉着脸色到现在,就连御膳房呈递的膳牌都被拂落在地,想来这个看似温和的皇上,终究是有几分脾气的。
桌上的滴漏已经过了申时,纸鸢含着怯意,近前一步,再次轻声问道:“皇上,可要用膳了?”
樱原闲敲着桌案,叩叩的声音一下一下撞击着心跳,错乱有致。一侧的灯花大概烧到了尽头,噼啪作响,抬头看了晕色沉沉的红罗斗帐,樱原到底是出声说道:“纸鸢,按照宫中旧***后大婚几日同房?”
“三日。”
“我与皇后大婚了几日?”
“回皇上,若要算起先皇后禅让的那日,今儿恰恰是第三日。”
“唔。”樱原了然,寥若晨星的点眸不禁瞥向殿外,淡淡说道,“那么,就麻烦你知会一声孟姑姑,今日该是侍寝的日子了。”
呵?纸鸢倒吸口气,她原以为皇后娘娘刻意不提,皇上也就乐得安心呢,没想到今儿就要侍寝了吗?
可是白天俩人不还是…..
抿去杂念,纸鸢不及多想,连忙叫了宫娥进来看护,自己则亲自去了一趟内侍监的司寝房。
听到消息的蕖罗也不由得一阵恶寒,她心里清楚自己与樱原的这段婚姻由何而来,潜意识里又自觉愧对杜芳芜与樱原,从未考虑过与樱原会有肌肤之亲,更从不知道还有侍寝一说。
紧张的攥着衣角,蕖罗不相信的又问了一遍司寝房的尚宫:“樱原……我是说皇上,他真的说了今夜侍寝吗?”
“是。”来人躬身点了点头。
蕖罗下意识的舔着干涸的唇瓣,齿如含贝,柳眉轻锁:“好端端的,为何想起了侍寝?”
绿汀在旁听她自个儿嘀咕来嘀咕去,摆手挥退来人,绛唇微扬:“娘娘,既要侍寝,还请更衣吧。”
“唔哎?”蕖罗一把攥住衣领,连连后退,“我才不要侍寝呢,谁留下的狗屁规矩啊?两情相悦才可以肌肤相亲,怎么可以说那个……就那个嘛?”
“娘娘,您说什么呢?”芙蓉好气又好笑,又因为知晓内情,而不得不提点道,“帝后大婚三日,皇宫本就该着手侍寝事宜,只不过娘娘身份特殊,不比前皇后,要打点的地方那么多,臣等原本以为娘娘与皇上是要推后几日的。但如果提出侍寝的是皇上的,娘娘不去昭原宫岂不是驳了皇上的颜面,这让皇上以后在宫人面前还如何抬得起头来?”
“这……我……”
蕖罗越发情怯,低眉不语。
芙蓉见有三分说动,干脆使了眼色,把紫菀绿汀也叫了来,几个人换衣服的换衣服,梳妆的梳妆,愣是在蕖罗若有似无的抗议声里完成了侍寝前的所有过程。
玉带及地,罗袜生凉,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
饶是见惯了樱颜的天人之姿,画绢芙蓉等人仍为蕖罗的容颜婀娜暗暗惊艳。
内侍监司寝房派来的肩舆已经候立已久,芙蓉搀扶着蕖罗从绮罗宫出来,放放了脚踏扶蕖罗在肩舆上坐稳,才开口命起驾。
心理仿佛踹了数十只小兔,七上八下跳个不停,一路上回去的心思想起了无数遍,终被芙蓉皮笑肉不笑的坚决给驳斥回来。弄得蕖罗一腔羞赧全化为无名之火,直指芙蓉,不时的嘟囔着皇后不皇后的言论,末了见芙蓉神色不动,只得耍赖,硬说是大家都看她是新来的,才觉得好欺负。
芙蓉一路被她念叨的心烦,又自觉有趣,只得随她去了,也不多耽搁,一个劲儿的催着脚夫们快行。
昭原宫里外也重新拾掇了一遍,看着远处遥遥飘立在风中的宫灯,纸鸢赶紧领着昭原宫的众人下了台阶,跪拜相迎。
芙蓉疾走两步扶起大家,才回首搀着蕖罗下来,笑道:“娘娘,请吧。”
蕖罗原本就自生胆怯,脚步迟疑,没在意脚下,被芙蓉这么一拉,竟然踩着门槛直扑进殿里,吓了昭原宫的众宫女好大一跳,便是居在里间的樱原都不免拧眉,暗自思量外头是发生了什么事。
掌心里拈着的那枚棋子遍体升温,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说不清楚是何缘由,他只记得听见纸鸢说蕖罗救治了五皇爷樱肃的刹那,心跳有如漏了一拍,无故徒增烦躁。
他明白那个少女有多善良,也明白母性光辉使然的情况下,凄惨潦倒的五皇爷有多么惹人怜爱,只是这些都不是纾解愤懑的理由。
当初,他的地位与樱肃如出一辙,不就是这点吸引到了蕖罗的吗?而今,她这么快就要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吗?
似是心有不甘,连他自己都相信自己能说出侍寝的话来,他本该是从心底里厌恶自己的新身份的,事到如今,他万分确信自己在说出侍寝二字的时候,有多么庆幸这个皇上的封号。
轻轻放下棋子,樱原刚站起身子,就见珠帘错落处,.婷婷而立的少女有如流风之回雪,轻云之蔽日,双目含羞,微挑眼角的看着他。
凝声不语处,自幼一番小儿女的天真与可爱。
不曾觉察的浅笑,樱原伸出手,轻声道:“你到这里来。”
贝齿嗫咬着朱唇,蕖罗垂首走了两步,径自盯着樱原项上的璎珞,双手摆弄着帕子,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看着面前的乌云顶,樱原一阵发笑,执子之手,牵着她一步步走至桌前,单手抚摸着经纬分明黑白相间的棋盘,低声道:“娘娘,不如我们再下一局五子棋如何?”
“嗯?”
蕖罗怔然抬头,看他笑意里是不加掩饰的欢喜,当下也笑了起来,点头应道:“你若是喜欢,就是十局八局也不在话下。”
倚着窗棱,芙蓉紫菀差点没昏死过去,好不容易讨来的侍寝勘察机会,就这样被屋子里闲聊天的两个人给破坏了,拜托了皇后娘娘,您到底有没有接受过侍寝教育啊,到底在哪里看见谁洞房花烛夜,却是闲敲棋子落灯花的啊?
郁闷的执笔挥毫,芙蓉二话不说就在册子上写道:《汝史.文德初年纪》侍寝日,后与上相宿昭原宫,棋分黑白,落子无悔,略。
略?孟芸看后又是一阵发笑,这两个人,真是一对活宝,莫非……皇后娘娘当真不知道侍寝要事?
孟芸心头暗下结论,深居昭原宫的蕖罗蓦地打个喷嚏,樱原淡笑着将外衣披在她身上。
夜色深深,静肃宫内,燃着的烛火霎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