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各宫得了邀约的消息,已经相携着往绮罗宫而来,这算是蕖罗登基以来第一次举行家宴,自然马虎不得。而御膳房又一向只服侍东西六宫,别人自然动不得手脚,芙蓉照看了一会儿,把该交代的事宜交代完毕,就带着两三个宫娥回去。
绿汀紫菀陪着蕖罗还留在昭原宫,掩口笑着正趴在门边听里头动静。
蕖罗攥着樱原的袖子,浑似耍赖一般的纠缠道:“你就跟我一起去嘛,又没有别人,只不过是三位公主和孟姑姑她们,你干嘛不去?”
樱原左右躲闪,一下午连一页书都没看下去,被她缠得没法子,只得摔着袖子再次说了一遍:“臣身体不舒服,娘娘还是快回宫吧,别让公主们等着。”
“什么身体不舒服?我才不相信呢。“蕖罗死死扯住他的胳膊,就是不撒手,“你刚才还好好的跟我谈天说地的,我一说要你跟我一块去夜宴,你就变了脸色,分明就是不想去。你说我就不明白了,吃饭是多好的事啊,你总是避如蛇蝎干什么?”
他哪里避饭菜如蛇蝎了?樱原只觉得好笑,这个迟钝的丫头,说了半天也没见她明白。又不是不知道他尴尬的身份和地位,况且素来与公主们不相往来,七公主又是极要强好面子的人物,万一冲撞起来,有的让她左右受难,不若不去。
偏偏她死脑筋,不撞南墙不回头,眼看着他不理不睬,蕖**脆抱住他的腰,他走一步,她便往前拖行一步。
弄到最后,樱原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握紧横亘在他腰身的玉臂,扭头道:“快别胡闹,倘或被宫娥看见皇后娘娘这个样子的话,岂不落了笑话?”
“我不管,我就要你去嘛。”
蕖罗分明是下了决心了,樱原无法,把她拉到面前,点着她的鼻尖笑问:“先别说我去不去,倒是你,怎么非要我去?”
“嗯……”蕖罗偏过头偷偷一笑,低声道,“因为这次也算是家宴了,我们是夫妻啊,你不来,只有我这个女主人,像什么样子?”
“你啊……”樱原目光柔软,凝视着她的容颜,手臂微微收紧,心思百结,“就为了这个理由,闹腾了我整整一个下午?也不知你哪里来的精气神儿。”
蕖罗在他怀里扭了扭,仍是追问:“那你去还是不去?”
都到了这个地步,他怎么会说不去?
笑着看那个少女蹦跳着出去,叫人进来更衣,樱原抚额直叹遇人不淑,怎么当初会以为她是柔弱的呢?
夫妇二人收拾好一切,赶到绮罗宫时,绿汀已经将里外都打点妥当了,八角的宫灯映出满院的光明,端着盘子食盒的宫娥从他们身边弯身走过,蕖罗偷摸的拿了果盘里的几颗荔枝,塞在樱原手里。
樱原初时一惊,待到明白过来,简直哭笑不得,背着她终究是悄悄把荔枝递给了身后的紫菀,惹得紫菀和芙蓉暗里又嘀咕着何时再给娘娘上一堂吃诫。
孟姑姑还要去各处照看巡查,来得比几位公主晚一些。
蕖罗念着一时也无事,干脆回身向殿里头找出了樱颜早先留下的扑克牌,拉着留过学的三位公主玩起了斗地主。
难得今晚七公主见了樱原没有胡来,虽不见尊敬,也没有出格的言语和举动,蕖罗便拉着樱原坐在自己身后观战。
紫菀绿汀等人见该忙的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也一份两列,雁翅一般立在后头,交头接耳的笑看着她们几个人如临大敌似的出牌。
没有经历过公主们的留学生涯,樱原对于纸牌之类的东西也多了份新鲜,坐看了几局,便大概知道了规则,倘若蕖罗想不起来该如何出牌,他就凑近了耳畔指点一二。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樱妤她们就不大乐意。
最先发难的是四公主樱姝,秀丽的眉眼轻挑,似笑非笑的说:“你们两个也别太过分了哦,大家都是一双手一双眼的大牌,偏就你们特殊,两个人合起伙来对付我们,像话吗?”
“就是,就是……”
牌桌子上立刻分出了敌我,樱容樱妤齐齐站在樱姝那一边,跟着附和。
蕖罗被她们三人说的玉面绯红,攥着牌不服气的嚷嚷:“谁合起伙来对付你们了?我不过是和樱原说说话而已,你们知道什么啊,就乱冤枉人。”
“我们冤枉人?”樱妤指着自己的鼻尖,大呼小叫,“真是笑死人。要不然,你让樱原坐我们这边来,我看你跟谁说话去。”
“去就去。”蕖罗一梗脖子,真就跟她杠上了。
樱原冷着脸瞥了一眼小妮子的得意神色,不忍在兴头扫她的心情,只好认命的坐到四公主的后面,恰与蕖罗相对。
重新开了一局,只玩到一半,樱原就觉得总有一道目光跟随着自己,拧眉望去,前头的蕖罗正挤眉眨眼的朝他递着暗号。
抬起袖子遮掩住唇角,樱原本就不适应这偷偷摸摸的感觉,打算就此避开蕖罗的要求。然而,她的目光一直钉在他的身上,过了片刻,直觉再被她看下去,自己都要羞愧而退了,樱原才放下袖子,趁着大家不注意,看了一眼四公主的牌面,比划出四根手指。
收到暗号,蕖罗赶紧换掉要出手的牌,果然,四公主吃了瘪。
如此不停地眉来眼去,四公主终是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暗下了小心思,以牌遮面,眼瞅着看着蕖罗又瞪向身后的樱原,四公主出其不意的将牌打乱,一把按住蕖罗出牌的手,得意笑道:“这会被我抓了现行吧?”
“什么……什么现行?”蕖罗佯装不解。
四公主冷笑着抽掉她手中的牌,指指身后的樱原说道:“你们俩一前一后对着暗号,把我的牌面看得清清楚楚,现在还跟我装傻?”
“什么?“果然,闻听此言的樱妤跳了起来,指着蕖罗几乎气结,”好啊你,刚说完你们合起伙,转眼你们就耍花招了是不是?快说,背着我们做了多少手脚?”
“哪有动手脚?”蕖罗起身,死不承认。
樱容火上浇油加了一句:“我可以作证,刚才她明明是要出三连对,却再看了樱原一眼之后,改成了一对圈。”
“喏喏诺,这下你无话可说了吧?”
樱妤猛地摔了牌,就要去抓蕖罗,吓得蕖罗拎起裙子,就躲在了樱原背后。
两个人活像小孩子,在玩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夹在中间的樱原一脸无语的表情,护住了蕖罗拦不住樱妤,拦住了樱妤又护不住蕖罗。再加上二公主四公主有意无意的捣乱,到最后,就连紫菀绿汀和芙蓉都挽起袖子上阵,保护娘娘。
整个绮罗宫笑语不断,殿外的侍卫也仿佛沾惹了殿里的欢愉,不免含了三分笑容。唯有樱粟,面容沉静如初,立在人群中更显得突兀。
孟姑姑巡视完前殿与东西六所,带着几位女史赶过来时,远远就听见了笑闹声,心下存疑,便赶了几步过来。
樱粟如墨似漆的眸子泛起一阵光亮,当先迎了过去,跪拜道:“樱粟见过孟姑姑。”
他原是深宫正九品的皇爷,孟芸作为首席大尚宫,自然经得起他行礼,然而绝对不应该在绮罗宫接受这一跪。
素颜冷滞,孟芸淡淡的拂袖,叫声起,沉声问道:“五皇爷何故在此?”
樱粟微微一笑,说不尽的诡谲妖异,拱手道:“姑姑,樱粟现在领职绮罗宫缁衣卫。”
绮罗宫缁衣卫?孟芸面上寒霜越发浓重,淡淡点了头,摆手示意女史们暂候在外面,孤身一人进了殿里。
迎面飞来的青瓷茶杯,无疑将她的怒气烧到了最高点,扬声喝了一句住手,看着傻眼立在殿里的诸位公主和宫娥,孟芸几乎要骂出声来。
推倒的桌椅,散乱的发髻,还有衣衫不整的皇后娘娘与皇上,这就是她辛苦守候着朝堂换来的结果吗?
她们……到底知不知道,何为尊贵,何为粗鄙?如此言行,于市井小民何异?
蕖罗她们见着孟芸进来,已自吓了一跳,赶紧在紫菀等人的帮助下,整理完衣服,齐齐福了一福身子,道声孟姑姑好。
孟芸强忍住怒意,哼了一声,绿汀乖巧的搬了椅子与她坐着,自己则退去一旁,躬身聆听训诫。
缭乱的大殿里刹那寂静无声,连同七公主都大气不敢出。芙蓉端了一碗茶上来,却被孟芸拂去一旁,径自开口:“娘娘,臣今日斗胆倚老卖老一回,问您一件事,静肃宫的五皇爷近日可好?”
“五……五皇爷……他……”
蕖罗下意识就要去看樱原的脸色,孟芸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才把她的视线拉回来。
“娘娘若是不清楚,那么就由老臣告诉娘娘,刚才臣进来时,在缁衣卫里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与五皇爷几乎一模一样。娘娘,不知你可注意到了没有?”
“没有……”蕖罗怯怯的开口,眼见着孟芸的脸色变了一变,赶紧改口,“不是,不是,我看见了,看见了,但不怪我的,是他自己要进缁衣卫……”
“娘娘!”孟芸差点怕案而起,站直身子怒道,“臣一直以为娘娘虽然年少,总算是明事理知变要,但娘娘您今日的所作所为,太让臣失望了。”
“孟姑姑,你别生气,我改还不行吗?我改。”
看着孟芸气绝至此,蕖罗吓了一跳,慌张拉住她的手,言辞恳切。
孟芸深呼吸几下,凤目紧紧锁住她的面容,沉声问道:“娘娘当真要改?”
“当真,当真。”蕖罗点头如捣蒜。
“那就好。”孟芸长叹一声,“明天我就去拟旨,征召五皇爷樱粟为秀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