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苏澄受了伤,但是早前约定了今天去给祖父大人请安的事还是要如时履行。
被从温软的被窝里挖起来的二姐儿还带着起床气,大声的指责祖父一点人道主义精神都没有,哥哥受伤了祖父不派人来问候,还让人带着伤去请安,真是混蛋祖父。
其实寄姐儿心中也是这般想法,她虽然对苏澄兄妹的祖父大人心怀好奇,但对这人历来的行事都很不以为然。
只不过男孩子和女孩子想法相去太远,澄哥儿早早就起来沐浴更衣,焚香净气,对今天的祖孙见面十分郑重。
寄姐儿挽着二姐儿的手过来会合时闻着他身上的冰片香味,很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又了然。
这个时代家族承传的重任由男子承载,尊崇“善事父母”的孝道,所以不管祖父做得对不对、好不好,那个人始终都是长辈,要敬着;无论他在不在家待着、对家人的关怀多少,在外人眼里他都是不容置喙的一家之主。
熟读圣贤文章的澄哥儿是长子嫡孙,又是那般古板的性子,尊贤敬老在他看来是最自然不过了的事,今日这般郑之重之也只是顺从己心罢了。
出了院门,等在门旁的赫连家侍女就迎了上来:“奴婢青芽给公子爷和两位姑娘请安。”
稳稳当当一个福礼蹲下去,苏澄连忙叫起,寄姐儿却多看了她几眼,没想到赫连家一个小小的侍女都身怀武技。
“公子爷,两位姑娘,小苍山已经派人来接了,我家小侯爷和两位公子正迎了来人在客栈大堂用茶,奴婢这就引着您三位过去。”说着虚比了个请的手势,跨前半步在左前方领路。
“赫连小侯爷他们也是今儿去我祖父那吗?”苏澄边走边问。
“是的,小侯爷昨日使人投了拜帖,约好了今日上山拜见齐大人。”青芽言简意赅。
“哦。”见那侍女虽然言笑彦彦,却一句话不肯多说,苏澄也就止了攀谈。
到了大堂就见赫连叔侄三人正围着一个童子说话,那童子抬眼看见他们,远远就拱手致意,一笑就露出掉了门牙的牙板:“这下好了,人到齐了就快些出发吧,要是迟到师兄又该骂我了。”
苏澄三人给赫连小侯爷行了礼,又和众人厮见一番,赫连惊风便指着那小童对苏澄介绍:“苏兄,这是令祖父的徒孙小鹿。”
苏澄想要跟他作揖,可惜一只手吊着着实不方便,只好弯腰摆了个姿势,那童子也是个机灵人,手势一起,苏澄就被托了起来:“别,别,我最怕别人给我作揖,一会我还得还回去。”说着卸了力道,伸手揉了揉皱着的鼻子,一副“看我多不划算”的样子。
众人都惊讶于这小童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武道修为,二姐儿虽也看着这小童十分好笑,却觉得万分对了自己的胃口。
她一扫刚才的郁气,蹦跳着过去问那小童:“小哥哥,你这是跟我祖父学的吗?”
“是啊,我只学了三年,我大师兄比我还厉害呢。”言下之意,是自己的确很厉害。
寄姐儿捂着嘴笑,旁边的二姐儿已经很自来熟的跟人攀谈起来。
赫连家和苏澄这边都被严词拒绝带下人上山,只叫贴身丫鬟、小厮收拾了几人换洗的衣物,一行七人便背着小包裹徒步出发了。
走了一截,寄姐儿就发现这是朝着凌波山方向去的,想问那小童,却发现人家跟二姐儿正聊得带劲,自己压根插不进嘴,只好静下心思听两人掰扯。
两人通了年岁,才知那小童也只八岁,再比月份,二姐儿比那小童小了一个月,再问生辰,才惊奇的发现那小童和寄姐儿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比寄姐儿晚生两个时辰。
二姐儿就打趣着非要小鹿叫寄姐儿姐姐,小鹿抬起眼朝寄姐儿看了看,只见她面容沉静,气质温良,看起来的确比较像个大姐姐,便乖巧地叫了声“姐姐!”。
寄姐儿也在趁机打量他,见他眉目如画,唇红齿白,活像年画中走出的抱瓶童子,只那眼珠子黑漆黑漆地,似一汪氤氲着雾气的深潭,让人一看就深深着迷。
“乖,这个给你玩儿。”寄姐儿也不能白让人叫姐姐,随手从包袱里取出一物递了过去。
“谢谢姐姐。”小鹿摸着手中那块触手冰凉的小石头,心中很是欢喜。
很快就到了山脚,小鹿一马当先,领着众人沿着山脚往水边走。苏澄等人尽管诧异,也没多问,脚跟脚地一路走了过去。
水边停着一只小舟,寄姐儿环视一圈,七个人哩,这么小的船得来回两次才能把大家载过去吧。
“我本来是要划竹排来的,可是大师兄说恐湿了各位贵客的鞋袜,硬是让我驾舟来。”小鹿不好意思地挠头:“船有点小,大家挤一挤吧,没多远就到了。”说着当先解了绳索跳上舟去。
众人依言而行,赫连惊风到底年岁较长,按着众人的重量合理的安排大家挨个上船。
二姐儿和寄姐儿被安排在中间上船,本以为这么小的船载那么多人怕是要沉的,哪里知道上去的时候那船停得稳稳的,晃都没晃一下。
先上船的赫连小侯爷暗自卸了些脚底的力道,呵呵一笑,赞了一声:“小鹿师傅好功夫!”
船下沉了些许,晃荡一下,很快稳住。
小鹿就咧着嘴笑道:“我划竹排也很平稳哩,可惜师兄不让我划过来。”
“小鹿哥哥,你真能干!”二姐儿欢喜地拍着手,用力在船沿上跺了几脚,船大大地偏了身,左右摇晃,片刻才稳住了。二姐儿害怕地拉紧寄姐儿的衣袖,一抬头就见哥哥正皱着眉瞪自己。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想看看小鹿哥哥驾船到底有多厉害。”二姐儿心虚,辩解起来磕磕巴巴。
“二姐儿,我驾舟还不算厉害呢,你看你一跺脚船就偏了,等我再大几岁就好一些了,到时候你想怎么跺脚都没有问题。”小鹿一边轻松地划着桨,一边笑嘻嘻地说。
寄姐儿心中刚刚涌起的不悦也顷刻消失,这个小鹿脾气真好!正这么想着就听见二姐儿娇俏的声音:“小鹿哥哥,你人真好。”
得了表扬的小鹿只笑着颔首,手中的木桨一上一下操作十分熟稔。
船沿着水岸从山下穿行而过,清晨的凌波山十分静谧,偶尔有一两声飞鸟振翅的声音。
凌波山后是几座被水隔开的小山峦,船在第二座山那里靠岸,踏上木质长板,往前走入三四百步就看见山脚植满了两三丈高的荆棘,往前根本没有出路。
先前放下众人说要把舟藏起来的小鹿突然现身出来,把大家引到一簇并无异样的荆棘前,抽出一条胳膊粗细的木棒往两边一扒,那荆棘就倒在两旁,出现在眼前的是苍松翠柏下、掩映在茂密草丛里一条弯弯曲曲上山的小径。
众人谨慎地挨个从荆棘丛空隙中穿过,小鹿又用那木棒将倒地的荆棘扶起来,将木棒依原样藏了起来。
“走吧。”他拍拍藏木棒时粘在手上的少许泥土,兴奋地喊了一嗓子:“快点上山吧,师尊和师兄们肯定等急了。”
上山的路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难走,也没有突然蹦出来的大虫和长蛇,一些不知名的花儿夹杂在草丛里,迎着晨风摇曳生姿,间或随风送来一缕清香。
“大师兄,二师兄,我回来啦!”远远望到山顶的时候,小鹿就开始时不时的呼喊一声,直到山顶上传来一声洪亮的应答“知道了。”他才满意的翘起嘴角,在前边说笑得更带劲。
因为随行的有两个女孩子,大伙都比较照顾的放慢了速度,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山顶,穿着一身青衣的少年含着笑迎了上来:“诸位贵客一路上辛苦了!”
“哪里,哪里,倒是辛苦了小鹿师傅了!”赫连小侯爷客气道,扫一眼那少年被露水润湿的肩膀,他含笑拱了拱手:“劳兄台久候。”
那少年淡淡回了一礼。
“这是我大师兄,姓齐。”小鹿与有荣焉的说,又凑近二姐儿:“我师兄可厉害了。”脸上颇有得色。
苏澄心中一动,绕过前面的赫连叔侄看过去,那少年赫然就是上次与自己相谈甚欢的齐四公子。
“齐兄!”他激动的叫了一声。
“苏兄!”齐四拱拱手。
“大师兄,他是师尊的孙子,那你们不就是堂兄弟吗?为什么你们‘齐兄’、‘苏兄’的叫?”小鹿不解的抬头问道。
苏澄一愣:“堂兄弟?”,他知道自家的祖父姓齐,也知道祖父家在凰城,原本以为就是个中等富足的人家,要不然怎么会入赘苏家,哪里想到祖父竟然出身显赫的尚书府齐家,苏澄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二姐儿也是吃了一惊,只有寄姐儿若有所思。
齐四却没解释,只摸摸小鹿的头:“快去禀告师尊,就说贵客到了。”
小鹿欢快地应诺了一声,身手敏捷地转身跑了。
齐四先和赫连惊风两兄弟、寄姐儿厮见,又和苏澄兄妹重新以堂兄弟(妹)的名义见了礼,这才领着众人往山门内走去。
越往里走,景致越是幽深,深广宽阔的庭院里亭亭玉立着年岁久远的松柏和菩提,山风徐来漾起,松涛阵阵,令人心旷神怡,油然而生一片静谧安逸。
转过一道巨大的一字型影壁,迎面是一间大堂,里面的人快步行了出来:“各位贵客请到厅堂奉茶!”
“这是我二师弟,小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