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碧妤有幸请到各国的青年才俊,希望大家可以尽兴。”坐在主位上的启国长公主启碧妤端起碧玉的酒杯,染上豆蔻的纤长指甲映衬着碧绿的青玉酒杯里的鲜红酒液,显得异常魅惑。她用左手带起宽大的水袖,遮在面前,微扬起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凤目斜飞,虽是娇艳无比,但细看就可以发现眼角处已经有几丝细纹。
启碧妤看着座下的人纷纷端起酒杯遥遥回敬,忽然间她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刚刚及笄时,父王母后为被称作启国第一美人的她择良婿的宴饮上。那时的她也穿着艳红的宫装,高高坐在宫殿上,含羞带怯的打量着众人。不过时光荏苒,再回首自己已经是年过不惑的丧夫之人了。
碧妤长公主抬手挥退了席间的舞者,开口道:“我府上有一歌姬,自小长于府里,善歌能舞,今日便由她献艺。”说罢轻轻拍了两下手,左手旁的宦官会意退下,丝竹声又起,却换上了清丽淡雅的调子。
只见座中人神色各异。右手第一位的赫国的年轻国王赫轩王赫曦轩眉目间充满霸气,英俊的脸上挂着薄薄的邪肆笑容,眼神犀利带着几分冷意,把玩着手里的碧玉酒盏。左手第一位的洛离王洛子沐,二十岁左右,俊美无暇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眉目间依稀可以看到当年那个叫子沐的小乞丐的样子。他一身白衣,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仿若谪仙般,清文俊雅。
右手下依次是神色淡然的连国王子连暮理,一脸倨傲不屑的宇国王子宇华,低眉含笑的赫国豪族少主苏潇。左手下依次是含笑品酒的楚国王子楚煜,互相交谈的启国大族年家年少昊年少辕年少轩三兄弟,温润如玉的洛国名门温家温玉公子,其下还有不少陪坐的启国贵族,倒是满满的坐了一整厅。
大殿的门被两个宫人推开,清冷的月光渗入了灯火辉煌的大殿,半边冷月清辉,半边烛火暖光。似乎是从极远处传来了清扬的编钟声,轻灵飘远,仿佛让人进入了幻境。
正当众人的目光皆被吸引时,月光里似乎有一人踏歌而来,她着一身白衣,与远处皎洁的月色几乎融为一体。众人只觉得那人步履轻盈,衣袖翩翩,如月中仙子一般飘然而至,待到近处,众人才看到她覆了白色的面纱,整张脸都被轻纱遮住,朦胧之间看不清她的长相。
等到她迈步进了大厅,众人才回过神来,只见那个人缓步旋转向前,衣衫纷飞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像是误入凡尘的精灵般轻灵神秘。等到她走到大厅中央时,才收了脚步,盈盈而立,先是朝坐在首席的长公主躬身一拜,才开口道:“梨若见过诸位公子。”
这一声轻灵柔美,似如水之月,又似如灵之风,虽是女子柔媚之声,却不乏清丽风骨,入耳如玉石相碰,泠泠作响。
“梨若,”拿着酒杯的洛离王子沐左手一抖,几滴鲜红的酒液溅到他的袖袍上。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在大厅之中轻歌曼舞的女子,半响之后才自嘲般的勾起嘴角,这个女子怎么可能是离落呢?子沐摇了摇头,低下头,轻轻呷了一口酒。
面纱下的离落依然含着浅笑,她和着编钟的声音缓步旋转,朦胧之间只能看到坐席上的一个个身影,她知道今夜之后,她将被长公主当做礼物送给在座的某一位权贵。可是她却无心关心她的未来,于她而言,被送到哪里又有何妨?
随着编钟声渐急,离落的舞步愈发快起来,一声清脆的响声后,离落打开束在腰间的白色长绫,一脚支地,另一只脚平伸,双臂张开,挟着飞舞的白绫,似是要奔月而去的仙子。
编钟声渐远,丝竹声又起,离落甩动双臂,白绫在空中划过一个极美的弧线,她轻启红唇,和着乐音唱到:“启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启有嘉鱼,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启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
歌声之间,白绫纷飞,离落舞姿轻灵,配上清丽的歌声,不由让众人如痴如醉。一曲终了,离落收回白绫,微低下头,众人只能看到她被一支玉钗挽起的长发和修长细白的一段颈项。
“啪啪啪。”赫轩王赫曦轩双手拍了三下,如鹰般犀利的眼眸锁住离落,眼中有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薄唇微抿,露出一个邪肆的笑容,开口说:“长公主府上的歌姬果然名不虚传,其声靡靡,其舞翩跹,当真是绝世佳人。”他的声音低沉,略带些沙哑,听起来极为惑人。说完他端起一杯酒,遥遥敬向首席的长公主,之后极为洒脱地一饮而尽。
长公主自然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却只是笑得愈发动人,朝赫轩王一举酒杯,启唇抿了一口。
那赫轩王赫曦轩又接着说:“自古皆云,美人配英雄。今日虽未尝得见梨姬娇颜,但观其舞,闻其歌,轩已然倾心。公主未若成人之美,也就一段佳话。”
席间只听得赫轩王,却不见其他人有何动作。虽然在座之人不乏被离落身姿所吸引之人,但是坐在上首的几人,既是能担上青年才俊之名出使他国之人,又怎会轻易的色令智昏?且不说赫国一向善战,悍名远播,就是单单轩王之位也是众人难比。在座众人大多是各国王子,唯有一位洛王却是个不近女色之人,众人只能眼见赫轩王纳美入怀了。
“哦?”长公主似是不经意的一声,引得众人目光。“轩王有所不知,梨若可是碧妤自小带大的,碧妤视之如亲女,甚是不舍啊。”说罢抚了抚额头,脸上也染了几分悲戚之色,凤目一眨,竟然有泪光闪烁。
赫轩王暗自冷笑一声,又看了一眼那袅娜站立的离落,淡然开口道:“轩愿意千金易之。”
话音落下只听得下手处传来阵阵惊叹,千金,这赫轩王出手还真是阔气,为了一个美人竟然拿出了千金!而站在厅中的离落心却凉了大半截,并不是因为长公主的薄情将她当做待价而沽的礼物,而是那轩王口中平淡的一个字“易”,原来他并不是倾心于自己的貌美,而是仅仅把这当做是一场交易而已。
赫轩王看着众人露出畏敬的神色,又看到长公主脸上愈发满意的笑容,心中更是鄙夷。此番他千金易美不过是想震慑各方势力,以显他赫国央央威仪。莫说所买之物只是块破石头,那他轩王也不会犹豫的。不过,赫轩王看了一眼依然娇怯地站在灯火之中的白衣女子,心中倒是有了几分期待。
“轩王如此心意,碧妤也不好再不近人情。梨若,赫轩王乃是当世英雄,能服侍轩王也是你的福分了,如此你先下去准备,一会便和轩王一道回行馆吧。”
“诺。”离落低下头,迈着莲步向后倒退,她几乎每天都要在这个厅子里拜见长公主,若是如此碎步倒退是需要足足三百零七步的。可是待到她迈出第十五步时,却听见左侧传来一个清越的男声:“沐倒是要向轩王道贺了,轩王此行可谓是得偿所愿了。”
这个声音,离落脚步一乱,右脚竟然不小心踩到了裙裾之上,她身躯微微一震,保持住平衡,内心却一片波澜,这个声音怎么会这么熟悉。这几年来她深入简出,又是在公主府中,鲜少见到男子,这个声音到底像谁的?可是如今是在大殿之上,离落只好收了心,小心翼翼的迈步,不愿再出一丝差错。
不过众人的目光都被那如玉的君王吸引去,倒是没有人注意到离落失礼的小动作。离落加快脚步,倒是比平时更快地退了出去。此时席间站立着一人,长身玉立,一身白衣,一根玉钗,一块青白色温玉被白色的丝绦松松地系在腰间。那人虽然无甚修饰,只身一立,便自有不凡的气度,他温和含笑,指尖拈起酒杯,朝着对面的赫轩王敬去。
赫轩王也站起身来,举杯与子沐对饮。他早就听说过洛离王子沐之名,幼时遭国内奸佞篡位,王族满门皆被血洗,只余了他一人流亡他国,却不知他如何孤身在异国生活。两年后,他暗藏身份的母舅终于将反贼诛杀,迎他归国继位。近年来,离王励精图治,重农励商,广纳贤才,使得洛国国力强盛,隐隐有大国之势。虽然赫轩王赫曦轩并没有见过洛离王子沐,但是早已经他因为人生最大的对手,如今乃是两位当世王者第一次见面。
“离王客气了,”赫轩王放下酒杯,洒然一笑。那洛离王四两拨千斤,竟然点出他意在立威而不在美人,谓他得偿所愿,他岂会干休?“天下谁人不知离王年少有为,又有谪仙之姿,可惜却不好美色,否则今日轩岂能抱美同归?”
一句话说完,座中人首先皆是一惊,而后便开始窃窃私语。洛离王不好女色并不是一个人人皆知的秘密,因为离王的特殊身份,更是没有人敢当面提及,如今被赫轩王一说,众人皆是很吃惊。尤其见得洛离王翩翩如玉的模样,如芷如兰的气质,更引发众人的猜测。
“你说这洛离王不近美色是真的么?”
“赫轩王都说了,这还能有假吗?你说洛离王不近美色,难道他是近男色?嘿嘿,看看他细皮嫩肉的样,滋滋,比起女人来也不差啊。”
大殿上低声的讨论、不怀好意的窃笑很清晰的传到了洛离王子沐耳中,子沐并没有动怒,这种非议他已经听了好久,可是每次当他试图靠近其他女人时,他脑海中总会闪过一双动人有神的大眼睛,想起这双眼睛的主人,子沐倒是没有什么兴致了。久而久之,也没有别的念头了。子沐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意,平淡的说:“天下之美人,寡人未见得足以配者。”
不大的声音却带着极大的冲击力,大殿中的人安静下来,看着那谪仙般的男子,心中竟然也有了这种感觉,这世上的女子似乎真是没有能配上他的。
赫轩王狂傲一笑,并没有再反驳,只是目光中隐隐透出的霸气让人心悸。他仰起头,和对面的洛离王对视一眼,两人之间暗流涌动,但却是旗鼓相当。
这时坐在首席的长公主碧妤掩嘴一笑,清脆娇媚的笑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暗斗:“轩王和离王皆是少年王者,碧妤倾慕已久,如今得见,果然不凡,且让碧妤敬二位一杯。”说着举起玉杯,凤目流转间,红袖扬起,一饮而尽。饮罢,双手一击掌,说:“传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