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事被李浦这么一闹反而是消停下去了,只是现在李浦在陈家人心里非常微妙,再一听陈碧落是真的要和李浦一道去抚州时,陈家人忽然有种天雷灌顶的感觉。
但是既然李浦跳出来了,陈家的长房总要思量思量影响,毕竟李浦大小是个郡王,正儿八经的王孙公子。陈家长房警告了一番各房及旁支,虽然众人皆有些愤愤,但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临到启程去抚州时,李浦却留了下来,只让河道衙门派了人一路相送,而他则跟朱牧芳合计着做一些有趣的事:“鄱阳湖的水寨大当家是令祖的老下属,这些年河道衙门讲着情面,一直没动鄱阳湖。那位陆大寨主倒也投桃报李,这些年凡是官家的船货总是礼待有加,我想会一会这位陆大当家,还请逸臣代为引见。”
对于李浦说会一会陆长河这话,朱牧芳想也不想直接摇头说:“不合适,鄱阳湖上的事陆大当家讲了情面,可是长安去了,陆大当家半点情面不会讲。”
对于朱牧芳的拒绝,李浦早就意料到了,也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要情面,只是见一见,整个江西省部也只有逸臣能安然进出水寨。我知道水面上那些人最不能做的就是和官府打交道,就算是陆大当家轻易见官面上来的人,也少不得会被群起而攻之。所以,这才向逸臣讨个路子,好去见见这位大当家。”
可朱牧芳也不是傻子,李浦想去水寨做什么他一清二楚:“去并不是不可能,但是如果是为抚州河面上那点事去,咱们俩只怕都有去无回。”
让朱牧芳没有想到的是,李浦摇头说:“我不是为抚州的事而去,我只是为陆大当家专程而去的。”
闻言,朱牧芳皱眉看着李浦,他并不认为这个人会崇拜那些个江湖草莽:“长安想做什么?”
“做一件老爷子想办很久,但一直没办下来的事。”李浦说这句话是很认真,口吻也很寻常,就像他只是要去吃一道皇帝老爷子没吃过的乡间小菜一样。
他这话却让朱牧芳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想荡尽整个鄱阳湖水系?”
见李浦点了点头,并不似作伪后,朱牧芳忽然笑出声来,指着李浦像是眼泪都笑出来了一样:“长安,你比我还要更天真一些,我只求鄱阳湖水系的人不干扰民生,让百姓过太平日子。你就凭着一人一身前去鄱阳湖水寨,会一会陆大当家,然后说服整个鄱阳湖水面上的人都上岸,这不可能。”
坐在河岸边的李浦这时正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再看着水浪推过来拍打在堤防上溅起的涟漪和水花,也笑了起来说:“总要试一试,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江西省部水面上不太平,商旅多不敢来,这大好的水域不是太浪费了吗?逸臣你想一想,若是水域能通,江西省部百姓的日子是不是要比现在好过得多。”
“你这样不能说服我,更不能说服陆大当家。”
站身来,李浦笑道:“我只需要说服自己,对了,不知道逸臣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看着李浦朱牧芳实在觉得自己没法理解这个比自己才大两岁的少年郡王:“什么话?”
“要致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江西山路难修,每年货物耗损在路上的不计其数。省部的茶叶、米粮一年比一年贱,但是在外边却一天比一天贵,我很不想说江西水面上的人没脑子,但这情况正是他们造成的,虽然是他们造成的,但是他们压根没有从中获取到利益。他们的眼光已经被老爷子打压的只在一省之地了,反而依旧在河面上克扣那点儿残羹剩饭。江西省部多少茶山和良田都渐渐荒了,再这样下去,江西这鱼米茶乡、瓷器之国,只怕就要变成荒地荒山荒城了。”李浦这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这群子水匪就是窝里横,眼神都不敢往省部外放。
京里一套景德镇的素白瓷餐具简直叫天价,再往北一些到东北一带那就更是价钱高得离谱了。南昌省部的白露茶、云雾茶,在北方一些文人雅士们那儿,那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你想怎么做?”朱牧芳问道。
怎么做,李浦其实是一个很没谱的人,他觉得自己必需得先见一见陆长河才知道怎么去说服那个江西省部最大的水匪头子。不过章程还是有的,只是个大概方向而已:“大当家老了,三个儿子都是……文人,让他们在水面上继承水寨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大当家这时候正在想着怎么上岸,只是没人递这个机会,也没人开出过太好的条件。”
这时朱牧芳想要说什么,但是李浦挥了挥手说:“从前大当家没这个想法,朝廷也没想过招抚,现在不同了。陆连云去年乡试第二,这个你知道吗?”
朱牧芳摇头:“头一次听说,只怕江西省部所有人都会以为只是重名重姓。”
“陆长河想要上岸这是个机会,朝廷想要招抚这也是个机会。”
最终,朱牧芳还是被李浦说服了,只不过直到到鄱阳湖的水寨门口,朱牧芳都在想是不是不应该带李浦来。
这时他们已经身在鄱阳湖上了,雾气浓稠如纱,一船一浆在水面上摇着,听起来颇有几分出尘绝俗之意。朱牧芳看了眼站在船尾做随从打扮的李浦,不由得叹气摇头:“莫太急了,水面上雾气大,慢慢行船也是可以的。”
这话看似是对摇浆的人说的,但其实朱牧芳和李浦都知道,这话是对李浦说的。站在船尾的李浦在雾气里灿然一笑,跟早晨初升不久的太阳似的咧出一脸笑意来:“这么好的景色,当然是慢慢行船,太快了要错过的。”
对李浦的回话,朱牧芳非常气结,干脆不理会他,只看着湖面上的雾气时如流云,时如白纱。这时太阳升起来了,雾被染成了金黄色,连带着湖面上的水波也泛着金色的光辉,朱牧芳回头看了李浦一眼,只见李浦似乎很陶醉于景色一般,微闭着又眼脸上神色异常平和。
“妖怪!”在朱牧芳觉得自己心都有些怦然的时候,李浦却那么平静,平静到妖。
其实李浦长得并不算太出色,论相貌不如朱牧芳,论才学也不如,至于武功一道,李浦没现过没法比。但是一旦李浦拿出这份超然物外的“妖”样时,能让人偶尔觉得惊艳。
船缓缓近了案,有人上前来,似乎是查验身份的,老远一看就堆了满脸笑容打招呼:“原来是朱小候爷来了,您快快请,近来大当家不时念叨您,说您久没来了,却不知是不是还惦记着鄱阳湖上的老人家。”
“是袁三儿啊,大当家这会儿在练拳吧,我去看看。”说着朱牧芳就领着李浦往小岛深处走,岛上这时开满了桂花,江西的桂花也是很有名的,每年产不少桂花头油,香气也比别处的更水润清淡一些,很得各家闺秀们喜欢。
一路行过桂花林,这时雾气渐薄,桂花林中间是一块空地,并没有刻意整平,自然起伏的坑尘上铺着厚厚的草,朱牧芳指了指左侧一个正在打拳的人说:“那就是陆大当家。”
这时陆长河拳势一沉,回身退一步推出去,大喝一声站定了,然后就看到了朱牧芳。见是朱牧芳,陆长河拳势一收冲朱牧芳招手说:“过来,给你喂两招。”
听得这话朱牧芳往后边退了两步说:“叔,我以文进仕,虽说会几招防身的,可跟您过招我还不成。”
只见陆长河一摇头说:“扫兴,好好的不继承家业,一个个跑去学什么文,那些个之乎者也有个屁意思。你随从是吧,你不成让你那随从过来过两招。”
看了眼李浦,朱牧芳知道李浦也是进士出身,加之仪亲王也并不好武,大概也不会,朱牧芳刚想替李浦拒绝时,就见李浦上前一步说:“请大当家赐教。”
“好好好,这个爽快,比上回带来的那狗屁都不是的随从要好。”陆长河喜欢跟年轻人过招,因为自家那三个实在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好从别的年轻人身上找补点回来。
这时朱牧芳也不知道应该不应该拉李浦回来,陆长河一手拳法劈山开石不敢说,但就算是现在年龄见长,一拳开个脑瓜子也不在话下。但是李浦一起手朱牧芳就知道自己还是太谨慎了,他虽然没学得精深,但好坏还是看得出来的。
陆长河学的是大开大合的开山拳,而李浦学的是以柔克刚的太极拳,要是前几年陆长河功力巅峰的时候,一力扛顶,什么以柔克刚都是虚的。但现在……就像李浦说的,陆长河老了,功力也不如前了,所以李浦这以柔克刚才能行得通。
几招下来,太极拳行云流水,开山拳势如破竹,但谁也没拿谁怎么着,最后陆长河握掌成拳一沉一收,站稳了看着李浦很久,然后瞪圆了双眼说:“我这辈子最恨学太极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