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黄的银草。
少女站在银草中。
忽地一阵强风袭来,银草发出“沙沙”的声音。
少女的殷唇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
银草吹动的声音,风的声音,覆盖了少女的声音。
——我听不清楚。
艰难地走过去,想要靠近少女一些。
而无论怎么前进都无法接近,反而愈来愈远。
少女笑靥如花,带着一丝妖异。
在凌乱声中,我仿佛捕捉到了她的声音。
“呵呵……”
她在笑,啊啊,我感到一阵眩晕。
*******
上午时分很容易昏昏欲睡,我想着都要归咎于这柔和的日光。
进入八月中旬,阳光只有在下午的时候变得异常强烈,令人窒息的热浪阵阵袭来,因此正午前的阳光显得十分宝贵。上午正是出门的最好时段。
或许是闲得无聊,又或许是起床太早,我竟然不知不觉的在轨道车上睡着了。
“呃~~~~”用力地揉了几下眼睛。
“醒来了?”清亮的嗓音将我拉回了现实。巳酉灰黑色的双眸看着我,似乎在确认我的苏醒。我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想想我们这么早出门是为了取材,明明起来的比巳酉晚我却在车上睡着了,我到底是要没有用到什么地步呢。
“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昨天你陪十字讲了一晚上,困也是正常的。”她说着递给我一瓶水,“喝点水会清醒一点。”
“谢谢。”我接过来,抿了一小口。清凉的液体流入我的口里,让我浑身都感到舒爽了许多。我一边喝水一边偷瞄坐在身旁的巳酉。
——银草中的女子。
昨晚十字先生硬是把所有的书人理念云云强行灌入到我的脑子里。根据他的说辞,“小说”是书人的职责的一个部分。对此我表示十分怀疑,与其说是职责倒更像是他赚外快的谋生手段。无论如何,他再三地强调不可使用真实姓名和场景,加上了解了取材的内容,于是乎,我做了刚才那样的梦。巳酉为故事里的女主人公,而我是主角。银草田是我假想出来的场景,而里面的人物我只好带入了我自己。
银草田中的少女——
一丝不挂地站在丛中,昏黄的光线照射在象牙色的肌肤上——红唇微张准备编织出言语——。
我陷入了强烈的自我厌恶当中。我感觉玷污了巳酉。只有对她是不可以抱有这样的幻想的。并不是她没有吸引力,只是觉得对她不应该起任何不雅的念头,甚至是想象也不被允许。巳酉全身都散发着高尚与正直的气息,她的眼里没有一丝污浊,是纯洁的。我刚才的梦境——没办法,我并不认识家姐以外的年轻女子。
轨道电车缓缓的前进,车上的人下去又上来,如此重复着。
※
要是想出到另一个城市,就要穿过繁华街。繁华街上没有车辆,只有行人和轨道电车。如若人们想要走出繁华街,最好最快的方法就是搭坐轨道电车;电车的样式很旧,木制的车身刷上砖红色的漆,玻璃窗是百叶式的,通常都开着,尤其是这样炎热的夏季。
我享受这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温暖湿润。偶尔瞟了一眼巳酉,她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资料。
“是这次面会的资料吗?”弱声问道,生怕打扰这个认真到底的女孩。
“嗯。你要看吗?”
“好。我再温习一遍。”其实内容我已经全部记住了,但也不好意思回绝,只好接过资料。
宫槐静——看过了无数遍的名字。
清滴所上的学堂的前辈,成绩优异,家世显赫,是个天衣无缝的大小姐。
今次的工作就是关于这位大小姐的。这位宫槐静染了病,从此卧病在床两年,足不出户。加上这位小姐自小就肺部虚弱,接触到一点浑浊的空气就会咳嗽个不停,因此养病期间就呆在老家——距离繁华街1个小时车程的延间市——我们正在前往的城市。之所以她有取材的价值,是因为两年前的事。说是她病后身体获得了一种特异能力——透视眼。据说她能够在家里说出在离家很远的地摊上面摆摊的女人的容貌和衣着,能看到别人家里的家具摆放位置以及家里人的行动。这些都只是一些小道消息,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两年以来这个女孩的能力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而让她成为风云人物的契机是最近她说她看到了一家疗养院的地下埋藏着大量的金银财宝。这个消息一传出来,那家疗养院和女孩的家成了记者们的巢穴。而今天我们要拜访的则是槐静小姐的家。
我合上文件夹,揉了揉太阳穴,果然不应该在车上看东西的。
“话说回来,这还真是个很俗套的故事呢。”巳酉似乎是毫无兴趣。
“是啊,似曾相识的故事呢。千里眼什么的,早就被证实是不存在的啊。”
“可人们就是对这种未知的能力感兴趣。很有话题性呢,况且这次还牵扯到一家一直都在安安静静经营的疗养院。”
估计那家疗养院现在应该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热闹。但是这个新闻的中心点还是——
“那个女孩的能力是真的么……?”
“不知道啊。清滴说她在学校里非常的有名,本人除了身子弱之外,基本上是个活泼开朗的人,朋友很多。也很有人气。”
“啊啊,我知道。学堂里总是有一两个这样的人呢。”
叮铃——
轨道电车上面的报站铃响了。
这位大名鼎鼎的宫槐静小姐的家——不如说是一栋豪宅。从它的地理位置和占地面积上来看,不难推断出买下这块地皮的是非常有权有势的人家。只是这房子——令我毛骨悚然。并非是像恐怖小说里出现的阴森的鬼屋,只是它——太白了。从屋檐到门墙一片雪白,从玻璃窗看到的窗帘和墙纸也是白色的。大门口种植了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只留下一条窄窄的道路供人行走。我有些害怕,不知为何,我不想进去这里——这个白色的容器里。
然而我的夙愿随着一声门铃而幻灭。
一位中年男子从门缝中探出头来。这名男子看起来40多岁,高大粗壮,与白色的房子不符的是他黝黑油亮的皮肤。下巴上有些胡茬,他穿着白挂衣,胸前大敞,无精打采地看着我们。
我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我向来怕生,更可况眼前这位老兄看起来并不欢迎我们。
“你好。我们是‘荷幽阅社’的。”荷幽阅社是十字先生他们时常投稿的那个出版社,规模比起同行的来说偏小,并且自从创办以来只出版过一种刊物——
灵语堂。灵语堂是专门登载民间作家的作品的小型杂志,没有做过任何的宣传,但是在业内算是小有名气,并且很受大众欢迎。听说十字先生和荷幽阅社的总编辑是旧识,因此十字先生他们也只给荷幽阅社提供稿子。
“啊?”男子脸色有些不悦。
“你们家小姐委托我们过来的。”巳酉不慌不忙地跟眼前这个情绪很不稳定的男人解释。
等等,委托?不是我们自己登门拜访?我不知道这个部分,没有人告诉过我。听巳酉的话也不像是临场现编出来的,再说她也不能说谎。难道真的是委托?委托我们做什么?为他们写个专题?
“啊——”男人挠了挠头皮,“进来。”他把门打开了一些,巳酉点了一下头“打搅了”就从容地走了进去,我也急忙跟上。
“在这儿等下。”男人指了指客厅里的沙发,对着楼上喊了一嗓子“夫人——!荷幽阅社的人来了!”就走了。
尽管我对这个男人的无礼非常的上火,但眼前的场景更加赚取了我的注意力。环视一下房内,也是一片白色。墙壁,桌椅,作者的沙发,天花板等等一律是同一种白色。好像屋子里下了一场大雪。相比之下,有颜色的我们倒是显得异常的突兀。
而这令我非常的不自在。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随着听到沉稳厚实的声音,一个纤瘦的身影出现在我们视线里。
一个中年女人款款走下楼梯,她显得有些憔悴,从黑色的衣袖中伸出苍白的手臂。巳酉起身和她握手,我在之后也和她轻轻握了一下,感觉到她冰凉的皮肤和关节,不禁一阵冷战。
“阿薄,拿些茶水和点心过来!”阿薄应该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名字,只听到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哎~~~~”然后又没了声音。
——静谧。最适合形容这个房子。仿佛一切声响都会被这片白色吞没,就像掉进雪地里的针一样,无声无息。
这位仪态端庄的女人应该就是阿薄所说的“夫人”了。她优雅地坐了下来,她身穿一套黑色衣裳,坐在白色的沙发上行成鲜明的对比。她慢条斯理地开口,“你们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虽然我已经跟那些来过的记者们说的差不多了。”她的眼睛没有看我们,而是看向远处的某个地方。她看似并不在乎我们的到来,语气生冷。
真叫人不舒服。
“我们不是来问问题的,是来听您说的。”巳酉毫不在意她冷漠的态度,她的声音比平时大了两倍,语气坚定如铁,似乎要和眼前这位养尊处优的女人抗衡。
——但是她不是在和这位夫人说话。
夫人拧着眉头,表示出为难。
“我们不是被委托来问问题的。”巳酉强调了一遍。她现在处于绝对的优势,她什么都不怕,两眼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女人显然动摇了,她站起来说了句“稍等”就走上楼去了。
过了一会儿,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
“这是我的女儿,槐静。”
以为同样纤细的女子出现在我们眼前。
“您好,我是宫槐静。今天有劳你们奔波了。”说完她鞠了一躬。
我不禁从上到下地打量起这个女子。
白——她是白色的。并不只是她将近透明的肌肤,以及白色的裙衣,她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她一头白色的头发。全身上下不是白色的除了眉毛就只有她乌黑的眼眸,和朱红的嘴唇。
如同画卷中的女子——人居然可以只用3中颜色来填充。黑,白,红在她的身上显得是那样自然与和谐。我从未见识过这般单调而美艳的女子,好像这个世间并不存在这样的人,是的——至少活着的人里没有。
巳酉依旧是不动声色,她微黄色的皮肤让我有种莫名的安心。在这个苍白的空间里,只有巳酉的呼吸的容貌是真实的,生动的。
“那么,来说说你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