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明先生造访书屋的时候，一脸的严肃。天生的样貌加上不佳的情绪使得他的脸看起来更加的吓人。他还是紧锁着眉头，坐在沙发上不耐烦地翘着腿。巳酉去整理东西还没有回来，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不安地看着他的脸色。他似乎很急，对于这个像正义的化身的人来说，发生了不公平的是一定会想替那些人讨回公道。这只是我的猜想，事实只有本人才会知道。
啊，有时候连本人都搞不清楚自己，但是朝明先生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有这类问题。
好在巳酉动作很快，朝明先生没有等多久我们就上路了。令人惊讶的是朝明先生一直保留着那个案子的资料，整整十五年。除了疗养院一案，还有几个未解决的让他在意的案子他也在退役的时候偷偷地从部里拿了出来。尽管他已经退休多年，但是骨子里还是警察。和我们同行的还有他以前在部里的部下兼后辈，万叶。万叶留着文艺青年一样的发型，一副乖巧讨喜的模样，尤其像是年长的女性青睐的类型。体型偏瘦，看似无力，但据朝明先生说他的武功在部里是数一数二的，不仅配合度高且具备独立办事的能力，是个极其可靠的人。话是这么说，看着他们两个，我总觉得朝明先生和万叶的职业或许应该交换一下，万叶怎么看都像是温室里长大的不问世事的贵公子，不适合在充满浓重的臭爷们儿气息的地方工作。朝明先生此次出访带上万叶就是为了打听的时候方便，毕竟这个世道上警察手册是很有力的武器，
“笼生是新来的吧？适不适应啊?”万叶是个自来熟的人，很容易与周围的人打成一片，和我截然不同呢。他毫不吝惜地展现这耀眼的笑容，让我不禁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还好……”我回答的不伦不类，但是他仍然是一脸全开的笑脸。万叶很喜欢笑，或者说是这已经是他自然的表情了，总是笑的人都是笑里藏刀——记不得是谁这么说过，也许是那个总给人添麻烦的爱读书的怪人，眼前的万叶的笑是否只是表象，我也不能随意断言。
“哎，你别吓到小少爷了，那孩子胆小的很。”朝明先生示意地瞪了万叶一眼，第一次见朝明先生的时候，我被他的威严的样子吓得结结巴巴，手抖个不停。“大男人哆嗦什么，又不是没出过家门的小姑娘。”我记得他当时是那样说的。他富有喜剧感的声音让我觉得有些好笑，语气也很温和，让我顿时安心了不少。他说我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哥儿，我想说那是极大的误会，我既不是出身名门，更不是没见过世面，而在我说出这些之前，他抢先一步：将他骨感的大手放在我的头上，咧着嘴说：“请多指教了，小少爷。”之后他一直这么叫我，我每次听到“小少爷”的时候都觉得浑身发麻，人一遇到不是自己分内的事的时候都会有生理上的排斥，我的就是这个。也许当我不那么怕朝明先生的时候，我就跟他挑明我不是小少爷。
“哈哈哈，前辈。我这不是在跟他熟悉熟悉么。前辈才是，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是个人都会被吓到的。”万叶依然一副好好先生的笑容。
“切！随便你。”他将头上的帽子拉到脸上，不再说话。
“不过这次前辈还真的是很积极呢，那家疗养院一直以来传闻不断，大多数都是丑闻。这两年好不容易稍微消停了一会儿，这次又爆出来个千里眼望见地下宝藏这么个大事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是想炒作的话，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了啊。宫钦家疗养院已经够出名的了。一堆一堆的记者和好事者千方百计潜进疗养院去，弄得里面的人都不能好好休息。交警部只好调动了一部分人去守着，这到底是疗养院还是监狱啊。”
名为疗养院的监狱——白色的城墙围着白色的高楼，面色灰白的囚犯们步履蹒跚地游走在白色的房间——出不去也进不来——我不禁冒出冷汗。
“之前我们去的时候还没有什么人呢？”
“那时候可能还好吧。主要是好像真有人半夜溜进去区去挖宝，第二天的时候看见地上的土有被翻新过，附近也有不明人士的脚印，一看就是被动过了。”
那是在我们走后发生的？
“还发生了这种事？”
“是啊。这一下弄得人们都蠢蠢欲动，想要探个究竟。那家疗养院估计又要像十五年前那样面临关门的危险了。本来应该安静的地方一旦被暴露在公众的眼里，就再也无法恢复宁静，只能等着被一点一点剥光，直到尸骨无存。”万叶舒了一口气。
“十五年前还是医院的时候就弄出那么大的一件事，现在还能继续运营已经是奇迹了。哼，反正又是官家搞的鬼吧，塞了点钱人就老实了。”朝明先生突然说话，把我们吓了一跳。
“前辈，您醒了。”万叶调皮地笑着。
“哼，本来就没睡。”
原仓在繁华街以北，大约五十里路的地方。由于繁华街上不能驾车，我们就从外围走，万叶开着出版社里配的老爷车疾驰在颠簸的土路上。我们一直都被颠着，车座是怎样的触感，完全无法体验到。
幸好我们顺利地到了原仓。朝明先生一下车就蹭蹭蹭地走向一个方向，他似乎已经摸清楚了寻找的人的底细，他步伐坚定没有一丝的犹豫。
不得不说出了繁华街，所有的景象几乎都是一样的。绿树，田园，天然的土壤形成的路面，一副世外桃源景象。人们都说住在繁华街的人都过着神仙日子，衣食无忧，但我觉得繁华街外才是真正的仙境。
穿过田地是挺久之前的事了，我的家庭并不是以种植为主，所以要去到农田只有上学的时候。田地附近的土壤有些湿润，才起来也相对比较柔软。
“好久没有来原仓了，我小时候在这一带长大的，还是一点也没变啊。”万叶感慨万分地说着。
那家商店叫做早花氏药房，在门口就能闻到很强的药的味道，有天然的，也混杂着化学元素的。药房里充斥这温湿的空气，让人有种要中暑的感觉。万叶已经脱下外套，用帕子擦拭脖子上渗出的汗水。巳酉还是面无表情，但她裸露的额头上也有几滴汗珠。我忍着不抱怨这难熬的地方，但朝明先生似乎闷热难耐的样子，用力扯着领带好透气一些。朝明先生的情绪一直都不怎么良好，我担心他会无法忍受，现在他就呼着粗重的气，发出低沉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您好。欢迎光临。”
看店的女士主动向我们搭话，这使得店内的气氛缓和了一些。至少朝明先生显得不那么烦躁了。这让我舒了一口气。女士看起来大概三十几岁，非常瘦小，穿着蓝色衬衣和白色的裙子，质朴的打扮，很适合这里的感觉。这个女人应该就是退休的医生，早花时祥的亲属。
朝明先生给万叶使了个眼色，万叶很自然地上去搭话顺便亮出他的警察手册。女人露出危难的表情，但似乎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而是十分的忧郁。听不清对话，但万叶在试图协商，而女人脸上的忧虑之色越来越浓。
“我和官府的走狗没什么话要说的。虽然难得跑来一趟，不过我这儿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走吧。”早花时祥坐在药房钱柜后面的长凳上，抽着烟。老人皱巴巴的脸不爽地吧唧着烟斗，犀利的眼神告诫我们不要再靠近。
万叶无奈地耸了耸肩，朝明先生显然被这位老人激怒了，太阳穴上一根青筋爆了出来。
“既然您也说我们难得来一趟，就这样赶走客人不会有失礼节么。警察也并非都是官府的走狗，这里的两位都是凭着良心做事的。”点破紧张气氛的人是巳酉，她从容而不失力量地回了老人。
“哼！竟会说漂亮话。我看小姑娘你是被蒙骗了！！我拯救过那么多的人，任劳任怨地干了一辈子，结果给我的回报是什么！塞了点钱封住我们的嘴，把我们赶走。自己过着悠哉的快活日子！！”早花老人有些激动，他用力地跺着脚，大声叫骂，吐沫星子四处乱溅。他现在的样子真难想象他以前居然是救死扶伤的名医。
“喂喂。别把我们跟散发着腐臭的官家混为一谈。你以前是宫家的家庭医生吧，看在宫家的份儿上你也该表现的稍微配合一点吧。”朝明先生厌恶地看着眼前因激动而狰狞的老人。
早花时祥极不情愿地开口“你是想问什么。”
“十五年前在那个医院发生了什么。”咦，不是要问宝藏的事吗。万叶也有些惊奇地看着他。看来他并不知情。
“哼……。那么就以前的事了，我哪记得那么多。”
“你当然记得。要是我在值班的医院里出了十几人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这种事，我会记一辈子的，就算的了痴呆症都会记得。”
“真是嘴硬的小子。你要是再调查真相的话，我这儿没有。只是当时我在负责的几个病人在出院的前夕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任何的预兆，第二天去病房的时候就齐刷刷地不见了。找遍了医院的每个角落都不在。
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回家去了，但联系家属之后又说没有回来。过了几天又有几个病人也在出院的前一天晚上不见了，这下子我们这些医生护士开始慌了，赶忙报了案。你们去过医院了吧？
那医院是建在一个原始森林里，要是进去深了，就很有可能迷路。而一旦迷了路，要想出来可就困难了。
警察搜寻了森林一个多星期，连个人影都没看着。哪儿都找不着，整个医院陷入恐慌了，病人转的转，要么就是退了房，我的几个同事也干不下去了，都转到别的医院或者是辞职不干。
不过也情有可原，发生这种怪事儿，搞不好哪天连自己都消失了。我当时也是这个怕的啊……”
“等等。老人家，您是说失踪的全都是病人？”
“啊。对啊。而且还都是痊愈的病人。我们当时把他们安排在要出院的病人专用的病房，然后第二天就全都不在了……。”
“那医生和护士都没有失踪的？”
“啊啊。没有。”
“这就奇怪了。失踪的都是病人，跟医院相关的人却都没事。”
“我当时是宫家大小姐的主治医生，那家小姐身子总是很虚弱，不过没什么大病。就肺的过滤功能比较弱，不能吸入一点粉尘。
小姐是个活泼的孩子，但是身子太弱不能去到城市里，肺会受不了。
哎……”老人吸了一口烟，慢慢地吐出来。
“那小姐——不，宫家的人怎么说，自己开的医院出事了，怎么也得有反应吧。”
“呃。宫家被各种流言蜚语攻击，夫人足不出户，一出去就要遭到那帮驴头记者和病人家属的围攻。我去过几次家里，给小姐看病，小姐当时也是因为失踪案从医院搬回家里养病。家里的气氛你那个紧张啊，从没见过夫人那么憔悴的样子。夫人本来就是那种不怎么喜欢闹哄哄的事的人，出了那种事儿，遭世人谩骂谴责，还得顶着压力处理家务。你说这些人凑起来难为一个女人干啥，这事儿又不是他们干的。”
“总得找个人怪罪，不然没法平息心里的怨气。”巳酉小声说道。早花老人没有听见。
“那失踪案发生之前有没有什么怪事发生？”
“你说比失踪还要奇怪的？哼，我怎么知道——呃？不对，好像——小姐——”
槐静？槐静有什么事？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槐静的笑脸。
“小姐怎么了？”万叶追问。
“小姐跟我说什么，有鬼在摸病人的身体——”
“鬼？你说的是那个，鬼？？”
“啊啊，对。说是没看见它的样子，但是看到一双手，枯瘦的，苍白的手碰过那些失踪的病人。
想枯树一样可怕的手，小姐说的时候还自己把自己吓哭了。我那时候还以为是小孩子在说胡话，不过小姐天天说天天说，搞得我都有点害怕了。”
加害病人的鬼之手——幽暗的月光照进白色的病房，从黑暗中伸出的枯木一般的，惨白的手——抚摸这沉睡的人的脸颊。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我不想继续听了。
“呜哇~~~~好可怕啊！”万叶双臂抱住自己，抖了几下身子。早花老人点了点头。
“反正我现在也已经不干了。现在想想，我当时呆的，根本就是个巨大的坟墓，那根本就不是活人应该呆的地方。”
走出早花氏药铺，八月末的清风吹在身上反而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在听了那样的话之后更是如此，巳酉听着万叶诉苦说他最怕那一类的话题。朝明先生若有所思地捏着自己的下巴。啊啊，真冷啊。明明阳光是那样的刺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