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相信上午是那样的闷热,到了下午,天上已布满乌云。吹进来的风也变得清爽了许多。
“哦哦,是要下雨了吗?”
“很有可能呢,乌云那么大一块儿。”
十字先生靠在阳台上俯视那些在石子路上面来来往往的人们。
“哈哈哈,他们走路一下子变快了,大家的预测很一致嘛。”
他像小孩子一样笑着,双手扶着栏杆前后晃动着上身,脚稳稳地站在地上。
所以才说他像个小孩。十字先生似乎比我大许多,但是从他光滑细致的皮肤以及他幼稚的言行让我错会他比我小很多。
“笼生君。你在发什么呆?”
“我没有——……我好像听见大门被拉开了。”我不想说我在心理对他碎碎念。
“什么叫好像?听见了那就是听见了,没有好像这一说。所以说你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这么犹犹豫豫,将来怎么做大决定啊~~~你去看看吧。”
我无言地走开,面对他的辛言辣语,选择沉默才是正解。免得他罗嗦个不停。
我感到一阵很强烈的凄风吹过,看来我没有听错,大门真的拉开了,门口隐约有个人影。
我快步走过去。这个人为什么不直接进来呢?
“你好。”很细腻的声音对我说话。来人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从她的外貌判断,应该是大和北部过来的人,那里是前大和时期叫做欧洲的地盘,北部的族人面部轮廓鲜明,毛发都是卷曲的。这位女子完全拥有她们族人的特征:微微下陷的大眼睛,雪白的皮肤被一层浅浅的,和头发颜色一样的浅金色的绒毛覆盖着。齐腰的卷发被风微微吹起,带有几分俏皮。连身的长裙紧紧贴着她的躯体,露出娇媚的曲线。
我想这应该是那种“漂亮的女人”。我不禁又开始紧张。并不是因为她是“漂亮的”,而是因为她是“漂亮的女人”。与巳酉的感觉不同,她让我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她是个“女人”。而“像女人的女人”才是让我害怕的存在。我感到脸上发烫,我应该说点什么。可是,我该说点什么呢?确切地说是,和“女人”应该说什么才合适?
“请原谅,”她开口了,这不禁让我松了一口气。“我其实是来避雨的。”雨?啊啊,原来那“沙沙”的声音是在下雨。我这才反应过来。
“噢,没有关系。您进来吧。”
“您真是太好了,我在外面看见匾牌上写着“茶楼”,请问这里是品茶的店么?”女子说话的声音轻轻的。
“哦……,不是……,这里是书,书屋。”我结巴了。真是丢人。我至少应该解释一下的。
“呵呵。真是有趣,明明写着‘茶楼’确实‘书屋’?呵呵。”她并没有因为我的回答而感到不快,她很敏捷地接住我的话题。真是厉害——不,其实这才是‘正常’。
“都有什么书呢?呵呵,我平时很喜欢看书的。”
“嗯……,二手书,旧书,都是很稀有的书。”我这样说太笼统了,我反省着,脑子全速运转,思索着合适的句子。
在这种时候,我不由得诅咒自己这么懦弱无能的性格。
“欢迎光临,小姐。”正在我束手无策之际,十字先生出现了。他穿得和平时完全不一样,一身的洋装,头发全部用发蜡梳到脑后,还带着经典款圆眼镜。
——我在书上看到过,是前大和时代叫做日不落帝国的人的装束。
对于他的新奇的打扮,我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直到十字先生带这位女子坐下。
“真是个有情调的地方。”女子从容地笑着。
“请用茶。”不知什么时候巳酉进到了房间里,在女子和十字先生面前各放了一杯茶。
“……谢谢。”她为什么停顿了一下才说谢谢呢?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不应该立即说谢谢么?她道谢之前好像盯了巳酉一下,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但是她刚才的一瞥有股很强的力量。那种像是要把人看穿的力量。
“不用谢。”巳酉没有注意到,她走到我身边和我一起站着。
“谢谢你们的招待。我觉得不买本书回去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原谅我的动机不纯。”
她还是很淡定。我想,明明她是“被带来”的一方,却好像掌握大局了一样。
“小姐愿意赏光那真的是感激不尽。”原来这个人也会说客套话啊,我想。
“那么您有没有什么偏爱的类型?像是喜欢什么题材的?我们这里基本上都有。”
“我基本上什么都看的。不如您为我推荐一本吧,我就买那本。”
我感觉在看一种异样的表演秀。他们两个的对话没有任何的感情投入,像是机器在念台词,两个人的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眼神直盯着对方。
好像人偶。两个精美的人偶,逼真而飘渺的存在。十字先生眨动了一下眼睛,笑意更深“既然您将您的信任交付于我,那么我必会为您挑选出最‘适合’您的书。”
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用‘适合’这样的字眼,这又不是在试鞋子。十字先生果然是与世隔绝了太久连话都不会说了么。那位小姐也是,她为什么不自己不挑?这么主观的东西,竟然让别人选。难道说‘人偶’的世界的法则就是这样的么?
“巳酉……,她让十字先生去帮她选书,这不会不合适么?”我不敢说出我心中的真实想法,希望她没有察觉到我的用意。
“没问题的。”
“……你这么确定啊。不愧是他的好朋友。”
“因为他是‘书人’。”
书人?——是一种关于书的职业还是什么?是指他是旧书屋的主任这件事的话还是说的过去的。等等,这样的话不应该是书店老板,书籍管理者之类的更加贴切的词组吗?虽然我很想继续追问,但还是害怕的不敢说出来。我不想自己显得太无知,太没用。
十字先生站了起来,抬起一根手指转着圈,走向他身后陈列着的一大排书架。他用手指轻轻滑过一本书,转而又蜻蜓点水般碰触到另一本;动作像是对待名贵的工艺品一般小心翼翼,而他的神情则像是在凝视着惹人怜爱的宝贝。——啊啊,确实是‘书人’。
他对待书的方式,看书的姿态,都与平时格格不入,是那么的优雅,沉静。不知为何,我觉得这样的他显得更为真实。毕竟,人只有在面对非人的时候才会卸下面具。放在十字先生的身上,我总觉得他平时一副吊儿郎当,自由散漫的模样和现在都是真实的。他没有‘面具’。
“挑好了。”十字先生兴高采烈地回来。
“就是这本?”
“是。我认为这本很适合您。”
“这本书没有标题啊?”
“啊啊,是啊。”
“呵呵,那我不知道内容是什么呢。难道我适合的书叫做‘无题’?”
“‘无题’也可以作为这部书的标题呢。”
“怎么说?”
“标题往往是给看的人一种‘潜意识’。比如说听到名词‘苹果’,您首先会浮现出红色或者绿色的类似于球体的水果。
那么您的脑海中会浮现出关于颜色,形状,性质等方面的关键词。并不是精确的东西,但是您会有大体的概念。人一旦有了一定程度的概念,或者是‘前提’之后心理会产生一种安全感。带着这样的安全感,人们不会感到特别的‘惊喜’。
而另一种人,并不稀罕这种‘潜意识’的植入。他们并非缺乏安全感,而是有一定的经验和自信。
事实上本人也是非常能干的,需要‘铺垫’是懦弱的表现。我认为您并非是前者,所以向您推荐这本书。”
真是个能辨的人——那位小姐好像已经被他的一番话征服了。洁白的脸庞上印着浓浓的笑脸。
“那么我就要这本吧。”她动作缓慢地站了起来,“那么这本书是属于‘我的’书了?”
“是的。”
“好的。”
“那么小姐——‘阿涟’”她微微侧了侧优美的头,鲜红的嘴唇编织着话语“我是阿涟。请问您是?”
“哦,抱歉。我竟然没有自我介绍,失礼了。十字。”
“那么十字先生,谢谢您为我挑选的书。我会好好品读。”
“不胜荣幸。”十字先生一只手伏在胸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人偶剧谢幕了,我幽幽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