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完全意料不到的情景。
他依然停在距我一步之处,或许是我的那声“大胆”镇喝了他,也或许是因为他的君子之道。他就那么站在我面前,仰天大笑,然后便狂言不止,“你的浅笑,犹如芙蓉花开,在看见它的第一眼,我的心便崩塌了沦陷了。恭贺阴皇后的宴会,为了你低头前的秋波一转,我扔了事先准备的礼物,在席间着笔挥洒一气呵成,只为你抬头再看我一眼;外出赈灾时,我不顾风霜,长途跋涉,甚至不顾皇命假传圣旨,只为抚平你紧皱的眉头,那样忧国忧民的强颜欢笑,我看的辛酸;听下人们们无意间说起,你嫌白绢太贵,而黄麻纸没有韧性又不托墨且怕水,我便开始私下钻研造纸术,只为成功时能听你一句夸赞,再见你的笑脸。”
“别说了,别说了。”我大声制止道。
“不说,我为什么不说,这些话,不正是你逼我说的吗。若不是你执意逼我,执意赐婚,这些话,我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一句都不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说出来,这一辈子,我也满足了。”
这算是自作自受吧。
只听他继续激动的说道:“你失宠时,我为你不平,却什么也不能做,你受宠,我既高兴又失落。你受欺负,被阴皇后毒打,我心中滴血却只能装做漠不关心,一句都不敢多说。看你封了皇后,我为你高兴,那一晚,我喝了整整一夜的酒,我知道,皇上宠你,你再也不会受苦受欺负了。可是喝着喝着,眼泪竟不自觉的流了下来。我,蔡伦,只能远远的看着你,甚至连每天看你一眼都那么奢侈。”
他的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比较之前的条理清晰,我想,他已经有些沉入回忆与呓语中了。不管怎样,这些话,我都不能再让他继续说下去了,若是皇上回来听到,只怕他性命难保了。
殿外,突然传来皓月的笑声,“父皇,母后怎么不去玩?”
“是啊,咱们回去问问。”
我的心突然一沉,刚想到这,皇上竟然就回来。我心中惊恐,背后沁出了一层冷汗,想命令蔡伦退后,却结结巴巴颤抖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倒是蔡伦机灵,紧步退了几步,跪在地下,“臣谨听皇后教训。”
只这句说到一半,皇上一行人便已经进来了。
“母后,母后。”皓月飞跑着向我走来。我下意识的抱起她,“回来了。”皓月突然抬起手,抹了抹我的额头,“母后,你热吗?”
“是啊,有些热。”
皇上回头,示意红绿和张妈将皓月和刘隆带下去。
“蔡大人,起来吧。赐坐。”
蔡伦镇定的回到椅上,谢恩,便坐下来。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我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
皇上转身看我,“皇后,怎么了,脸色有些苍白。怕是中暑了不成了?”
我急忙道:“没有的事,想是刚才站的有些久了。”
皇上点点头,对着蔡伦道:“皇后的意思,你可是懂了?”
“臣明白。”
“你明白就好。皇后的意思,也便是我的意思。你先回去,好好考虑一下。秋兰郡主,朕已经认了做妹妹,而且是皇后的贴身女婢,又曾随班大人学习经史,各个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在朕心中,你才是我朝的栋梁之臣,忠良砥柱。朕还盼你能带领众臣,为东汉的长治久安贡献力量啊。”
“为国尽力,本就是臣的职责。”
皇上突然叹气,“国泰民安,长治久安,说起来不过是八个字,简单的很,可是真的要做到,便是难上加难了。只看现在朝中,便有很多大臣,只求自己荣华富贵却不顾民间疾苦。朕,实在深感痛心。不知蔡大人,可有什么高明的计策?也好帮一帮朕。”
皇上这一手,实在高明。蔡伦若是答应婚事,那便好,若是不答应,他也不至于没了面子,毕竟,这“皇后的意思”是什么,谁都没有明说。即便是蔡伦不答应,皇上也已经有了行动。先是给蔡伦带了那么一顶高帽子,貌似这朝廷离了他蔡伦便走不下去了,接着便以家国大计为饵,激发他的书生豪情,下面便是一招苦肉计。这样三招下来,蔡伦即便是有谋反之心,也要被皇上感动的痛哭流涕了。
果不其然,皇上话一说完,就见蔡伦跪在地上,“臣,蔡伦,愿意为皇上、皇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皇上的意思,臣明白,臣在此向皇上表明忠心,我誓与阉党势不两立,一定在半年之内为皇上除尽阉党,一个不留。”说完,他便抬起头,眼睛直视着我和皇上。
听了他的这番话,皇上竟然高兴的一拍大腿,大喊了一声,“好,好。朕且等你的好消息。”
蔡伦就那么直直的望着前方,慷慨回道:“为求欢颜,臣愿付出一切,一身一命全部交付与你。”
蔡伦的眼神,那么炽热,甚至有些灼热。他的正前方,坐得便是皇上,还有我。皇上想是过于高兴了,竟然没有注意到蔡伦的用词。他用了一个词“你”,他没有说“皇上”,而是“你”。
我想我该说点什么。
“秋兰郡主之事,蔡大人,还是再回去想想。”只是说完,我便后悔了。
皇上不明就里,也便随声附和,“皇后说的对,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给皇后个信。也别彼此耽误了。”
蔡伦答应着,便告退了。
蔡伦走后,皇上突然抓住我的双手,兴奋说道:“绥儿,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啊。”
双喜?除了蔡伦的盟誓,还有何喜呢?
不等我开口,皇上便抢着回答道:“刚刚去抱月楼,柳美人正巧躺着,说是身子不舒服,我便宣了御医,谁知道,她竟然有了身孕。朕真是高兴,马上又要多一个孩子了。”
柳如烟,竟然也有身孕了。可是皇上宠幸她,已经是数月之前的事情了,若是怀孕,早就该有消息了。这么久的时间,她自己想必早就知道了,可是为何,竟拖着不说,偏偏皇上一去,才得了消息呢?